聆听-赣鄱专栏 | 栋林世馨：犟爷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栋林世馨 / 诵读嘉宾：太极手
“犟爷”，原本姓姜，只因他生性倔强，认死理，属于十头牛都拉不回的那种，故村里人都这么叫。不过，城里人不知道有这么一出，还是尊称他为“姜大爷”。
姜大爷一辈子以务农为业，在农村生活了六十多年。与老伴共养育了一儿一女。女儿远嫁，难得见面。儿子在县城工作，一、两个月会回去看他老俩口一次。七年以前，老伴突然生病去世了，留下他一个人在乡下独居了一年多。
儿子换了新房后，比以前宽敞多了，就一心想接父亲一起住，可他死活不肯。一番好说歹说，才勉强答应住到儿子的老房，自己照顾自己。老房是小户型，只有四、五十平方。好在，小区内有菜市场，有超市，生活还算便当。可在他眼里，始终觉得不如乡下好，只是不好辜负儿子、儿媳的一片孝心，将就着。
同住县城的父子俩相距比较近，不到两公里。中间有一个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有块绿地嵌在中央，形成一个大的转盘。姜大爷记得清楚，刚来县城时，那个转盘里栽种的主要是一些乔木，有银杏，有樟树，有五角枫，还有桂花树等，是分片栽种的。正对着银杏的那条路就是去他儿子家的路，银杏俨然成了“标志物”。儿子每星期去看望他一、两次，有时带儿子去，有时带妻子去，有时都带去。
孙子读高中后，来看姜大爷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他想看孙子的欲望也随之越来越强烈。一个周末，他猜想，孙子应该在家里，去了定能见到。望孙心切，没忍住，独自一人出了门。走到转盘时，他懵了，那个“标志物”不见了。整个转盘，完全变了样，一律换上了灌木。有大叶黄杨，有红叶石楠，有红花檵木，还有些叫不上名字。他围着转盘走了两圈，辨不清了方向，走错了，走丢了。是好心的人报了警，警察把他送到儿子手里的。儿子望着父亲，眼泪夺眶而出，自责不已；父亲看着儿子，深感愧疚，觉得给大家添了麻烦。事后，儿子送父亲回去，经过转盘时，姜大爷特意多看了几眼，心里一遍遍默念：红花檵木，红花檵木。
也许是时刻记着儿子的叮嘱；也许是上次走丢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一连三年多下来，姜大爷几乎没有再独自一个人走出过小区，人也慢慢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儿子依然按照原来的频率去看他。儿子考虑联系起来方便些，曾说帮他买个手机，但被他断然拒绝。儿子熟知他的脾气，不好再三，也就随了他。诚然，他有他的考虑，他有他的私心，他担心到时候只闻儿声、不见儿人。
儿子是一位工作认真而且肯负责任的人。一段时间县里要迎接“国检”，他日夜加班，身心疲惫，第一次竟然长达半个月未去看望父亲。姜大爷急了，他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全然忘记了以前的教训，再次独自走出了小区。看见路两边的房子，无论公家的、私人的，全都被铁架子包着，还披了一层绿纱，他的记忆顿时模糊起来。试探着往前走，尽力去寻找那个转盘。还好，转盘仍在，只是这次又变成了花坛。花，有红的，有绿的，有黄的，有紫的，五彩缤纷。一团团、一簇簇，拼成了一个八卦图样，看得姜大爷是头晕目眩，又一次走丢了。
可能是儿子曾经带他去过，他下意识走到了“散闲湖”。“散闲湖”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黄土遍地，许多树木被连根拔起，显得满目疮痍。且被蓝色的铁皮牢牢地围着，姜大爷是从缝隙中钻进去的。他坐在湖边，目光呆滞，不敢再乱走一步。平静的湖面和他内心的涟漪是那样格格不入。等儿子找到他时，已是次日的晌午。
几平方的客厅里，挤坐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姜大爷和孙子，气氛有温馨，但更多的是沉闷，仿佛大家还没有从那“惊魂”之中走出来。姜大爷一言不发，其他人偶尔会交流几句，也都是在努力寻找老爷子走丢的原由。这时，电视里正好在播放本地新闻。那声音、那身影、那转盘，儿子觉得熟悉而又陌生。联想到别的转盘、绿化带以及父亲上次走失的时间节点，儿子一下子恍然大悟。他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该死的“转盘”！该死的……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了，全家人各自散去。姜大爷也起了身，但像中了邪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好，都在。”“都在，好。”一边说，一边回房休息。
常年不在身边的女儿，也想略表寸心，第二天一早，就为父亲做好了早餐。来到房门外叫父亲起床吃饭，可连喊了几声，均无应答。接着，屋子里就传出了女儿的嚎啕大哭声。姜大爷走了。他应该是害怕了，他怕三、五年后自己再次走丢，找不到他的人甚至找不到他的尸骨。他曾经说过，他要归宿到那早已预留着的墓穴，他要永远陪在老伴的身边。
“犟爷”走时，衣着整齐，口唇紫绀。
“犟爷”走时，闭一只眼，睁一只眼。
2020.11.05
作者简介
栋林世馨，江西鄱阳人，大学本科，双学士学位。爱读精致小文，尤其是小小说。工作和生活中，勤于思考；情激或闲静时，也留点文字。
诵读嘉宾
大极手，爱好朗诵多年，喜欢用声音诠释文字深意；喜欢在诗情盎然的语气中捡捨过往，憧憬明天；喜欢在诗意浸润的怀抱里，梳理得失，取经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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