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像之美(2)
二、正定博物馆
这两年以石窟、古建为代表的文化讲座和游学蓬勃兴起,敦煌、故宫、佛光寺等明星景点被无数人追捧,我也是追捧大军中的一员。特别是去年在国博看到《和合共生:临漳邺城佛造像展》后,便彻底痴迷在佛教造像之中。
(人形瓶,本图片摘自网络)
造像是广义的,指用金、石、木、泥等材料对客观事物形象的塑造。原始部族的人形、动物陶器,便是最原始的造像。对事物形象的记录出乎人的本能,运用的手法无外乎文字、绘画和雕塑,其中尤以雕塑更生动具体。中国古代原生的造像,如马家窑文化的人形瓶、马家浜文化的陶猪等,已可以分辨出对象的基本特征;秦始皇兵马俑更是达到写实的高峰;汉代随葬陶俑甚至可以表达出人物的情绪,如说唱俑等。佛教东传,对中国造像影响巨大,南北朝大量开窟造像,在佛教造像中国化的过程中诞生出独特的审美,内敛沉静的微笑是乱世中最温暖的抚慰。盛唐造像技艺彻底成熟,两宋开启世俗化的进程,成为佛教造像最后的高峰。
在我的造像寻美之旅中,如果说隆兴寺的几尊(天王殿金代木雕大肚弥勒,摩尼殿明代悬塑倒座观音,大慈阁宋代四十二臂铜观音等)只是初初一见的话,那么在正定博物馆与北朝佛像的相遇,算是意外之喜。正定博物馆原不在我的安排中,只因隆兴寺听讲解时得知铜观音体内装藏的佛像在博物馆展出,才专程前往的。
正定博物馆不大,似乎还没完全整理好,只开两个展厅,瓷器展和佛像展,参观路线也很别扭,竟然从瓷器馆的出口开始。瓷器馆较一般,这里虽与古代邢窑、定窑、磁州窑不远,但没有重器展出,我只留意到几件。唐代席纹剪纸贴花黄釉壶体量不大,气韵沉稳;宋代磁州窑的小儿扶桶、小鸡和铃铛,三个小件,拙朴有趣;宋代定窑白瓷剔刻花大罐纹饰繁丽,很有分量。还有一组附近出土的南朝越窑青瓷小碗,开片细密,釉色润泽,虽是南方之物,也为北人所喜。
走进佛像馆,顿觉眼前一亮,光线充足,陈列得当,只我一位游客,正好细细欣赏。正定博物馆收藏的北朝造像,多为东魏、北齐背屏式小佛龛,没有大像,胜在精致。大像多出现在石窟和寺院中,供众人顶礼膜拜,小像则为个人供养或僧侣观想。河北的白石质地细腻,殊为名贵,很适合精雕细刻小佛龛,在东魏、北齐流行一时。小佛龛的基本样式:中为主尊佛像,常见有释迦、弥勒,也有思维菩萨和观音菩萨等,或身姿直立,或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也有二佛说法或双思惟菩萨的主尊。思惟菩萨一般理解为释迦牟尼树下思惟、觉悟证道的情景,健陀罗造像中已出现,传入中国后在东魏、北齐盛行一时。主尊身后有背屏,刻画出佛像的头光和身光,复杂一点则出现飞天托宝塔(或摩尼宝珠)和璎珞。双树背屏(也有称龙树背屏)是北齐时河北的地域性特点,流行时间也仅为北齐一代二十余年而已。主尊两侧多配有二弟子、二菩萨等,视佛龛体量大小而定。佛龛下部基座刻有博山炉,两旁有狮子守护。佛龛侧面和背面也有绘画、雕刻和题记。佛像的雕刻技艺纯熟,特别是双树背屏龛常采用镂雕和透雕技法,更显精湛。有些造像之上施以彩绘,涂有金装,将白石造像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可谓宝相庄严。
中央展柜有一龛“河清元年(北齐武帝高湛)建忠寺比丘尼造”双弥勒石造像堪称杰作。双弥勒造像全国仅此一例。正中两尊弥勒对称趺坐,一足盘起,一足垂下,由莲生童子托举。弥勒面容圆满,眼目微垂,不再是北魏瘦骨清像模样。袈裟悬落,虽不飘起,却有质感。头光中浅刻卷草,身光中绘有火焰。主尊之侧协侍二菩萨二弟子。背屏为双树,树干上各盘一条龙,树叶间端坐过去七佛,周围有三对飞天和一双翔龙承托璎珞。树顶两童子头顶宝塔,塔内还刻有二佛。细看龙树枝叶间,还有童子抱托宝珠。下部基座正中为二童子托着博山炉,炉顶还有一鸟,左右另有二童子相扶。博山炉左右浮雕莲花莲叶,各出一莲蓬,其上坐着手持香炉的童子。两侧还有二狮子,一爪抬起,憨态可掬。其外更有二天王,各伸一臂拒于胸前,这是北齐天王的常规姿势,仿佛在说:闲人勿近,赶紧退后。自唐之后天王会单手向上举起,好似在喊:敢上前来,一掌拍飞。基座两侧各开两个尖楣龛,龛中坐佛,双手合十。背屏之后刻双思惟菩萨坐于须弥座上,侍立二菩萨,上有两飞天托着摩尼宝珠。基座中立一佛,两侧各有两龛坐佛。整个基座三面开有八龛,这让我有些怀疑是否是八佛?也许是八菩萨?八神王?可惜造形基本相似,无法分辨。如此详细地记述这一龛佛像,正是我当时看得太爽,拍得太爽的写照,以至于保安都前来与我寒暄,以为我是专业人士(或者心里觉得我是可疑分子)。其实是我太喜欢北齐的龙树背屏龛造像了,去年国博见后就念念不忘,如今再见一精品,又怎能放过。
(装藏于正定隆兴寺观音体内的佛像)
北齐石刻造像占了正定博物馆佛像展的三分之二,其后还有北朝铜制佛像,面容清癯,应该是北魏之作。有一尊正面塑着观音,背面刻着观音的铜造像有些意思。还有一组明代木雕三世佛造像,也很不错。反倒是吸引我前来的隆兴寺铜观音所装藏的三尊铜佛像非常普通,佛像开面有些粗糙。历代石刻佛教造像中,我觉得北齐最美。同样是笑,北魏的菩萨是微笑,而北齐的菩萨是笑意,若有若无地引人遐思,这是后世无可比拟的情态。北齐造像身姿平直,甚至连衣角都不会如东魏般飘起,更不似隋唐般摆出张扬的“S”造型,但内敛的质感却将安静刻画到骨子里。北齐堪称北朝五代黑暗之最,二十八年的短命王朝出过八位皇帝,不仅王室倾轧手段残酷,对待百姓也很严苛。动荡飘摇中的黎民,只有在佛前寻找寄托,或许这便是北齐石刻含蓄内敛,安娴静美的原因吧,苦难中的艺术似乎比盛世里的更耐人寻味一些。
看到满足的我走出正定博物馆,才发现已过中午,就近在王家烧卖吃午饭,一笼牛肉烧卖,一碗小米粥,分量十足。接下来,我就该漫步老城,遍寻古塔,正好消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