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变的国器:明代特务统治的兴衰(晚明篇)(重磅连载)
【精彩序言】
臣杨涟以十八大罪,乞罢黜魏忠贤及孽党阶品,则大明之日月,庶几复望重光矣。......自太祖高皇帝以江淮布衣之枭姿,甫定天下以来,阉患之炽,未若天启一朝也,朝臣甘做爪牙,认贼作父者,盖不下千百计焉,臣窃问此大明之天下,然魏阉之邪?----天启元年(1618),江南东林党领袖,嘉兴籍内阁中极殿大学士杨涟《参疏魏忠贤十八大罪状》
终篇: 万历到永历:“九千岁”的“理想”与大明的最终覆亡
自武宗正德一朝以后,明代几位嗣位君主倒是深刻反思阉宦之祸,严格限制宦官干政,并适度限制司礼太监和几大特务组织的权限。西厂和内厂本为宪宗和武宗朝分别初创,后因刘瑾的迅速覆灭而令行废止,依旧维持了皇权-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最高实际首脑仍为司礼太监)的三极制衡格局。武宗朱厚照胞弟朱厚熜即位后更是处决流放了一大批先朝为非作歹的权宦和特务头目,并牢固掌控权力,给予内阁更大权限,从而使权宦政治一度沉寂了五十有余。嘉靖之孙神宗万历帝虽数十年在内宫吸食鸦片而不上朝,但亦并未放任宦官肆意。一切到了万历之孙熹宗天启朝之际,又发生了急剧变化,因万历的爱子光宗景泰帝体质虚弱,又误服丹药,即位两月即宣告驾崩,其幼子年十二岁,由宫廷乳母客氏抚养,给了最终的顶级权宦“九千岁”魏忠贤千载难逢的勾引机会。魏忠贤,河北沧州人,生于贫农家庭,直到二十来岁不过是乡间地痞,游手好闲,不事正业,但心思缜密,深谙人性。后因明末近三百年一遇的小冰河期到来(当下恐也是),北方天灾频发,魏不得不变卖儿女,意欲奔往京师乞讨度日。同乡无赖王六劝他效法先朝同乡的刘瑾(也是沧州人,出太监的“宝地”),“净身入宫,以俟良机”,魏仿佛恍然大悟,下了人生最大的豪赌,自己“果断”阉割下体,扛着仅剩的盘抽家产奔往北京城。正巧,万历十四年预召黄门,魏以圆滑得体的身姿成功被录入宫,实现了巅峰人生的关键一步。但宫廷政治真是波澜诡异,当朝的司礼太监冯朝(时任内阁首辅的张居正的政治伙伴,张居正因而得以顺利推行变法)审视了魏忠贤模样言行,十分厌恶,“观其久必为奸,欲杀之”,而诸多宫内底层宦官也十分瞧不起魏,只给他安排铺满稻草的马厩居住,经常围观嘲笑侮辱他。魏十分恼火,咬牙切齿,但为了自己的一生宏业,洒家这也就认了。偶然的邂逅,让他攀上未来皇帝的养母客氏,并得以狼狈为奸,最终爬上了司礼太监的高位。
明自中期以来,文官集团逐步在皇帝抑制宦官和皇权衰颓的维谷摇摆中掌控了实权,部分回到了宋代“虚君”的老路,只不过内阁首辅并无法定宰相的名分和权威,最终还要受制于皇权的裁决,从而加剧了和皇权的矛盾以及倾轧党争。由于江南地区在南宋以来作为经济中心和农税漕运重地的核心地位,依靠科举入仕的文官集团骨干一大半都来自江南,另有部分来自福建岭南,因而得以扎堆结伙。又因诸多江南文臣常于今日无锡太湖畔东林书院聚众授业,故谓之“东林党人”。在世宗嘉靖朝之后,东林党势力空前膨胀,“党争一起,众口莫辩,上(皇帝)亦忌之”。因此,寻求制约力量终无可避免,何况又是幼主。天启元年,魏忠贤被客氏以幼帝的名义授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即迫不及待进入角色,将国家最高实权玩弄于股掌之间,并深谙上意,为了制衡坐大的东林党而自立山头,谓之“阉党”。天启元年十月,东林党领袖杨涟即参奏魏忠贤十八大罪,意欲扼杀于萌芽中,却被魏忠贤迅速指示爪牙打入锦衣卫诏狱,折齿碎骨,酷刑折磨而死。此后终熹宗天启一朝,魏忠贤都是名副其实的“九千岁”,依靠皇权的撑腰和制度的溃败,呼风唤雨,先朝王振刘瑾敢做的他做了,不敢做的他也做到了。不仅在京城有生祠供奉魏忠贤及先人,并宣布其为唐名相魏征之后,在其老家河北沧州等地亦有庙堂供奉,魏氏子孙亲戚满门显赫,皆被赐以荫庇官阶。为了进一步巩固权势,魏迅速恢复了刘瑾时代恐怖血腥的特务统治,并得以空前强化。天启三年(1622),三位贡生赴京赶考,傍晚投宿一家馆驿,其中一位王姓贡生对朝政不满,公开破口大骂魏忠贤,十分激动,其余二位苦劝他不要张扬,时局艰难,社会动荡,要谨言慎行,就是不听。没出几个时辰,馆驿房门开了,几个手握绣春刀,面孔狰狞的锦衣卫特务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将为首王某衣服强行脱光,灌满沥青,当场施以剥皮酷刑(太祖朱元璋首创),很快一张完整人皮被剥下,扔在其他两位书生面前,将他们吓得几乎晕厥。而后魏忠贤大驾光临,冷笑一声道:“隔墙有耳,可以为鉴。”给剩余两位各两百两银压惊,旋即离开......
对于国家之事,魏虽为底层草莽,却有自己独到洞见。万历二十八年,辽东建州女真开始发难,在其首领努尔哈赤(后金/清太祖)的统领下,以骁勇强悍的八旗铁骑为核心,屡战屡胜,将明军杀得一败涂地,更令不少明军官兵对“辫子兵”患上了高度恐惧。魏深知财政盈余平衡之重要性,故在其秉政期间,通过对江南地区课以十倍重税,来支持辽东战事,同时顺带压制东林党势力,这比后来在东林党人物蒙蔽圣聪下唆使末君崇祯减轻江南税负,摊派“三饷”(剿饷、练饷和辽饷),同时大量裁减西北和中原经济落后地区驿站兵卒,最终致使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农民军复起而灭明,不知高明了多少,难怪崇祯在李自成大顺军破城而入、山穷水尽之时在西山歪脖子树下自缢时提到:“若忠贤复生,社稷绝不至此也”,兹理明焉!
人性是复杂多面的,历史是悲剧性为多的。大明朝三百年的特务统治和腐朽制度,在一直隐忍装憨,最终上位的天启胞弟崇祯朱由检手里走向彻底终结,当然也用力过猛,过于理想化,顺带葬送了有明三百年的江山社稷和华夏民族最后的机会,成为实际上的民族和历史罪人。“陛下可三思,实弃老奴否?”魏忠贤在崇祯即位不久就感觉大难临头,再三试探。“朕自有内阁阁老诸位,公公自当不必耳”崇祯坐于御前,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答道。不久,魏忠贤即被罢官夺爵,等候处理。为了不打草惊蛇,崇祯先将其“着发配中都凤阳为守陵使,反思其过”,没到便赐其自尽,满门灭族,其阉党亲信也荡涤一空,东林党人弹冠相庆,朝内党争内斗愈演愈烈,社会制度已到崩溃边缘,真可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三百年的朱明家天下,终究是大梦一场。而十余年后,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一入北京城,就迫不及待命人着手编纂《明史》,将明亡之罪过“俱咎于闯贼阉宦”,并很快颁诏,下令“宽以待民,废除酷刑”,将明代特务机构和酷刑悉数废除,并均贫富,分田地,成功转移了民族矛盾,暂时化解阶级矛盾,更为恶毒地通过思想文化阉割和控制,来达到奴役汉人省心,维护满洲权贵集团的目的,并“以汉制汉”,力推愚民政策,鼓励汉人相互告密和内讧,最终打造了远胜于明代特务统治的顶级封建专制。在这一制度下,连流氓都不容许作,人人皆为奴才奴隶,明代残存的权力和思想角逐的最后一丝空间,也被无情扼杀,迎来最黑暗、愚昧、落后和反智的又一轮三百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