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送年——皇龙渡【六十三·六十四】

祠堂·送年

——皇龙渡【六十三·六十四】

六十三  祠堂

尽管一路颠簸,工程兵团第一梯队还是按时赶到广西军区前线总指挥部,提前出发的王团长和余明,他们早等不及了。

有太多事儿,摞成堆儿,都等待紧急处理!漫长的边境线上,我国一侧,被敌方炮火炸毁的边民房屋不计其数,重要的道路、桥梁毁损也非常严重。首当其冲的任务就是必须加紧修复,形势紧急,王团长当机立断,把第一梯队一分为二,分工段,抢工期!军区总指挥部下达了死命令:速度第一,质量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所有官兵心头,瞬间紧张起来。

余明和志鹏会合了,他俩分在了同一个小分队。没有时间寒暄,志鹏把安心捎带的医疗包递给余明,
 “这是安医生托俺带给你的。”
 “这个小安心,心思还真细腻。”余明顺手接过,心头一暖。
 “余教员,你来得早,能透露些前线的消息吗?”
 “前线?你现在不是已经亲自站在前线了吗?”
 “俺是说真枪真炮的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志鹏心里还是有疑问。
 “志鹏,记住我的话,听命令,迅速行动,对于咱们工程兵部队来说,任务就是命令,这就是咱们最紧要的前线!”
 “是,余教员,俺懂了!”

没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广西的天气,温度回升很快,已经颇有些早春的意味了。只是时不时的阴雨,让工程兵们很是头疼,抢时间施工,志鹏他们连续作业,正在抢修一条公路。
 硕大的弹坑,把这条公路炸得面目全非,这条路是一条重要交通线,维系着给前线运送给养,必须要尽快抢修复通,十万火急!
   余明在大坑里发现了不少炮弹的残片,他细心地捡起来,戏谑地说,要留个纪念,以后回军校,给同学们分一分。
    小分队分了白班和夜班,人停工程不停,夜以继日地施工。轮休的战友们就在绿篷军车后箱里,躺下歇会儿,醒了爬起来接着干。

前面几里路外,有一座村庄,这天下午,志鹏轮休,他匆匆吃过午饭,跑去给带队的唐连长请假。他想去前面村庄看看有没有供销社,他的牙膏没有了,已经三天找战友们借用了。忙着给指挥部写报告的唐连长听志鹏说完,嘱咐他快去快回。
 南国的风土人情和北方大有不同,前面这个村庄是个壮族同胞聚居的寨子,土木结构的二层干栏结构的小楼,当地俗称为吊脚楼,你家我家依偎在一条河旁,屋前屋后竹林树林郁郁葱葱。
   志鹏想起来关于一句当地民居的说法,“苗族住山头,瑶族住箐头,侬人住水头”,这个“侬人”就是壮族同胞了,他们喜欢聚居在山脚下向阳的河边,极有民族特色。
   志鹏又往前走,寨子边儿上,有个祠堂,正中匾额上书写有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韦氏宗祠”,看起来很有些年月了。
    这座祠堂陈旧破落,青砖上密密麻麻漫上了一层青苔,古朴典雅之余,又像是一位经多见广的老人,在轻声细语地诉说着本村远远近近的隐秘事,不由得引人愈发感慨。

志鹏想起来,老家皇龙渡,虽然没有祠堂,但每当过年时,村子里同族的长辈都要“请家堂”:恭恭敬敬地把记载着先辈名讳的卷轴挂在大堂正中,整个村里同姓同族的后人男丁,都要在大年初一去磕头祭祖,祈求保佑,除旧迎新。
 “要过年了,不知道爹和两个姐姐都还好吗?还有小外甥,现在叫路军了,这个名字真气派,小家伙个头应该长高了不少吧?”边走边想,志鹏终是有些想家了。

这个壮族村寨很小,没有供销社。寨子里的老乡热情地做向导,告诉这个穿军装的大个子,再往前走,五里多路,有个镇子,那儿有供销社。志鹏敬礼感谢,匆匆跑向前去。
 镇子上的供销社很小,两间屋子通着,志鹏几步就从这头迈到了那头。好在有牙膏,志鹏掏钱买了两盒。买好后,志鹏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里还有铅笔橡皮,对了,小分队测绘图纸的铅笔橡皮不多了,买上些。还有小绿瓶的风油精,这可是户外施工很实用的宝贝呢,毫不犹豫,志鹏买了十多个。
 “抹上这个,战友们休息睡觉时,再也不用怕虫子侵扰了。”
 南方水甜瓜果多,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虫子很多。这段时间又老下雨,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儿爬来逛去,给北方来的这些战士们惹了不少麻烦。这个小风油精,因为味道冲,正是小虫小蛾们的“天敌”,户外必备神器!

起风了,南方的风说来就来,一言不合般,越刮越大。回路是逆风向,志鹏跑不起来了,只好大步往回赶。
 冬末日头短,太阳眼看要下山了,“快点儿,天黑前一定要赶回驻地!”
 又路过那个壮族村寨,呼啸的过路风把老祠堂的匾额刮得稀里哐啷乱响,老旧的屋檐角上,已经被风刮扯着拽下了一大片,掉下来一堆砖头瓦片,杂乱无章地落在台阶下。
 志鹏不由地停下来,围着祠堂转了两圈。前边廊下有个顶梁柱基础发生了倾斜,后墙上也有一大片砖头松动了,这些必须马上加固,不然,破洞越来越大,这个年久失修的祠堂,没准儿抵不过今晚这狂躁的风……
 回到正面,志鹏发现祠堂挂着锁,这说明没人看管,这可怎么办?去寨子里喊人来修吗?还是先回小分队驻地?掏出参军离家时爹送给自己的手表,马上要吃晚饭了,不行,还是得先回小分队按时销假。

等路志鹏赶回小分队驻地,大家已经在吃晚饭了。志鹏把铅笔橡皮递给唐连长,
 “哟呵,咱还正合计着让炊事班采购时帮着买铅笔和橡皮呢,你这大个子,人高心细,倒先给咱买回来了。”唐连长连连夸赞。
 “连长,这还有些风油精,放您这儿吧,战友们,谁用谁来拿。”
 “我说大个子,你莫不是男人身女人心吧?连这个都替咱们想着了,确实不错,不错!”
 “连长啊,俺去供销社,赶巧看到,就买了些,咱们男人也抵不过小虫小咬呀。”
 “对,下次再申请补养时,咱把这个写上。南方这地界,确实虫子多,昨儿都爬到我后背上,咬了好几个大包,挠还挠不到,又疼又痒,真他妈不得劲儿。”唐连长说着,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连长,你也怕小虫子咬呀,我还以为小虫子们都眼明得很,认得谁官儿大官儿小,只敢咬我们小兵子呢。”余明端着碗,过来凑热闹,开起了连长的玩笑。
 “去去去,小虫子再有眼有珠,估计它们也看不出谁官大官小,它们呀,只会拣膘儿肥的上口,看看咱们,就咱肚子大,油水多,它们不咬咱,咬谁呢?”
 连长一句话,把大伙儿都逗笑了。不说想不起来,唐连长后背上又痒了起来,他把胳膊使劲往后背挠,还是够不到。
 “余明,你快帮咱挠挠,这阵儿痒得更闹心了。”连长很夸张地左右斜着肩,像是浑身爬满了痒痒虫。
 余明笑得弯了腰,手里的碗一歪,洒了一手粥。
 “连长,你逗得我手上都洒了粥,要不,我帮你折个树枝儿,你自己哪痒戳哪?”余明平时话不多,时不时蹦出几句,就把大家都笑成了一团。

“对了,连长,还有一个事儿,前面不远有个寨子,寨子边上有个祠堂,俺刚才路过,看到被风吹塌了一个屋角,俺想是不是去给寨子里人说一下,让他们赶黑儿抢修一下?”
 “毁坏得厉害吗?”唐连长一听,立马回过头来,问志鹏。
 “有一个屋角被风掀下来了,后墙也有一片砖头松动,前廊里有个顶梁柱基础倾斜了。”
 “祠堂没有看门人吗?”
 “俺转了好几圈儿,没有发现看门人。”
 “这事……这样吧,你抓紧吃几口饭,吃完了,带几个人过去帮着收拾一下,咱们有工具有材料,这对咱们来说是小菜一碟,让寨子里人自己修,没准是个大工程呢。”
 余明也点点头,“对,志鹏,你快吃,吃完,我们轮休的战友和你一起去看看。”
 志鹏随手抓了两个馒头,一掰两半儿,在中间塞上几条咸菜,边嚼边走,“走,咱……咱这就去!”
    “开辆车去吧,打开车灯,照个亮,再搬两袋水泥,几袋沙子,对了,再带上几根木柱,帮着顶固顶固……”唐连长想得面面俱到,志鹏觉得,他才是心思细腻呢。

排长陈德江、余明、牛二虎,还有另外几名战士,开着车,由志鹏做向导,很快到了祠堂。
 大家跳下车,这会儿风更大了,仿佛要和这空旷地里孤零零的祠堂较上了劲儿,风声蓄积了全部力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仿佛硬要和祠堂拼个鱼死网破。
 排长陈德江年龄稍长,他提出一个问题,“这儿没人看守,要不,咱们派个人去寨子里通知他们一声,毕竟这是他们的宗祠,你们觉得呢?”
 牛二虎粗声粗气地答道:“嗨,排长,这点儿小活儿,还不够咱们练手呢,一会儿就搞定。咱们就当学习雷锋同志吧,你可晓得,雷锋同志好事做了一箩筐,可是从来不留名儿!”
 “对,咱们就当学雷锋了,大家快动手吧,动作麻利点儿,干完活儿,早点回去补个觉,这鬼天气,风大得很……”

陈德江想想牛二虎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不再说什么。一伙人迅速忙活起来,有的找水搅拌水泥沙子,有的帮着拆下摇摇欲坠的砖头,还有顶固走廊下的支柱……
 志鹏他们正忙着,有个身影悄悄摸近,黑夜里看不清他身上穿着什么衣服,只见他蹑手蹑脚地走近祠堂,看到一群解放军在祠堂边忙来忙去,他急忙跳出来,伸手“啊,啊啊啊……”地喊了起来。
 忽如其来的声响,把站在最外围指挥的陈德江吓了一跳。陈德江转身,凑到他面前,伸开手臂,
 “老乡,你说啥?”
 “啊啊,啊啊啊啊!”那人一手指着祠堂,一手指着祠堂外的战士们,满脸焦急。
 余明也凑过来,和颜悦色地说:“老乡,你别着急,慢慢说,啊,你说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人伸手指指自己的嘴巴,连连摆手。老半天,大家才明白,这是个聋哑人,看他打手语着急的样子,似乎要大家停下来。
 “谁懂哑语?”陈德江问大家,大家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没人能懂这个聋哑人啥意思。

军车车灯下,大家看清了聋哑人穿着壮族的服装,兀自越说越急,越说越气!大家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管他了,反正咱们帮他们修祠堂,又不是要破坏他们的祠堂,对吧?”
 “对,等咱们干完活儿,他就明白了。”

六十四  送年

看到这群穿军装的人不理自己,那人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没人听懂。他又伸手拦这个,拦那个,大家越发不明白了。
 陈德江把他拉到一旁,打手势比划着给他解释,一点儿也说不通。忽然,那人转身,恨恨地跑了。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村寨方向,冲出来一队人,他们手执火把,大声叫着喊着,冲过来……

腊月里,天寒地冻,皇龙渡一连下了几场雪,漫天遍野银装素裹。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各家各户为了迎接新年,都在各自忙碌。
    乡里打电话通知,村长和妇女主任去乡里开会,特意嘱咐要赶个牛车啥的,乡民政所给各村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发了慰问品,各村自己拉回去给他们送到家。
    路成顺这几天老腰疼又犯了,他本想在热炕头上熥熥老腰,但年底事多,还是硬撑着爬起来。他去找李广仁,让他赶着牛车和志飞娘一起去乡里把慰问品拉回来。广仁家烟囱里的炊烟一柱上天,屋顶上的雪慢慢融化,屋檐下耷拉着一尺多长的冰溜子。听老村长说完,广仁一口应允,麻利地套上牛车,拉上志飞娘就出发了。
    “路上雪滑,注意安全。”老路不忘嘱咐几句。
    “村长,快回吧,把心放肚里就行,驾驾,稍稍!”

老路硬撑着,刚到家,屋里好几户大人领着孩子,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了。鲁北农村有个习俗,正月里不能剃头,剃头会死舅舅,所以村人们都会赶在腊月根里剃头理发。村长路成顺当过兵,家里有一套剃头推子,他的理发手艺儿周正,腊月根儿里,乡邻们都来找他剃头。
    路成顺招呼大家坐下,志红拿来了花生瓜子,志霞忙着烧水沏茶,老路拿出自己剃头的家伙事,挨个给村民们忙活起来。
    正月里不剃头的风俗,经过一些好事的人探究,大约是从明末清初开始流传。当时清朝入关统一全国后,下令国民必须剪发。心头不服的老百姓怀念前明王朝,每逢新年尤甚。于是大家就相约正月里不剪发,以表示“思旧”之情。后来慢慢传开来,有了“正月剪头死舅”的说法,一直流传下来,被村民们当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谁愿意在正月里触霉头呢,况且在鲁北农村,舅舅还是一个很重要的亲戚呢,于是腊月年根底下,理发就成了村长路成顺免费为村民们服务的隆重仪式了。
    其实不止在年根儿,村子里男劳力和男孩子们,平时谁头发长了,都会来找路成顺帮着理发。老路来者不拒,在部队里学会的这个小手艺,能为乡邻们服务,他打心眼儿里高兴。
    只是去年和今年,都少了一个理发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儿子——路志鹏。志鹏打小被老路理发,去年元旦前参军去部队,一晃一整年就过去了,最近家信也写得少了,这小子,在部队上过得咋样呢?

李广仁和志飞娘到了乡里,乡长苏正河正在乡大院里,给各村儿分发民政慰问品,忙得不可开交。看到广仁赶着牛车过来,苏正河放下手中的记录本儿,把广仁拉到一边,问起他入党的事儿。
    广仁是个讷言的人,憨厚地一笑,“乡长,俺还不够格吧?”
    “大老李,你心里是咋想的嘛?对党组织有啥认识?你得空和你们老路村长多啦啦。现在的形势,基层需要发展新党员,村里好一些事儿,以后你得多帮衬老村长啊……”
    “那个……不用说,村里的事,俺愿意干!”

回村的路上,快嘴快舌的志飞娘,和广仁啦了一路。“李大哥,乡长主动找人啦入党的事儿,俺还是头一次听说呢,你给俺透个底儿,你对入党这事咋看的?”
    “大妹子,俺说不好,俺大老粗一个,没文化……”
    “嗨,闹了半天,是为这!没文化咋了?你看咱村的老党员,也有好多没文化的,主要是你心里有没有为咱村老少爷们儿服务的心思?”
    “这个俺倒是不惜力,就是俺没能力。”广仁很不自信。
    “老村长看好的人,一准没跑,你就不要推辞了。再说了,老村长年龄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咱们村子真得有人顶上啊……”

回到村里,志飞娘先回家了,广仁回屋喝口水。妻子杨大玉正在发愁,邻居王懒鬼刚套了八只兔子,央求杨大玉帮着卖掉。年关将至,广仁和大玉早已不出门卖煤了,这兔子卖给谁呢?
    广仁听妻子嘟囔,“不就是几只兔子吗?咱们买下来呗。等会儿,俺回来,剥兔皮,咱家过年吃。”
     “可是,有八只呢,太多了,咱家能吃完吗?”
     广仁略一寻思,“要不?咱给村里五保户军烈属每家送一只?”
     “为啥?”
     “这不刚才去乡里嘛,乡长拉住俺聊了会儿,说要发展俺,那个……入党……”

杨大玉攥拳,亲昵地往丈夫肩头来了一下。“这是好事儿啊,当家的,你咋回应的?”
     “俺和乡长说,俺,俺不够格……”
     “你呀,榆木脑袋,入党这样的先进事,你还推三阻四!”

“刚才回来路上,志飞娘问俺,入党为了啥,俺不会说,只是觉得要像老村长那样,多想着村儿里,多为乡亲们做点儿好事……”
     “对呀,你想一想,头些年,咱家穷得揭不开锅,多亏了村里乡亲们照应,老二现在还住在大队院里,你就说到了年根吧,咱哪年不是去老村长家借粮食!”杨大玉想起来过去的苦日子,忍不住红了眼眶,“谁能想到,今年咱家添了一辆牛车,咱还卖了一冬天煤,攒下了不少钱,今年终于不用再去借年了!咱们过好了,不能忘了乡亲们,他们平时帮咱家太多了!”
    “那这兔子……”广仁试探着问,还怕大玉舍不得。
    “拿去,送给五保户吧,他们日子紧巴!”
    “嗯嗯,村里五保户加上军属烈属一共六家,俺拿六只野兔就行,剩下两只咱们过年炖上一大锅,让咱娘和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嗯,你快去吧。”
    “那,那你别忘了给兰魁送兔子钱。”
    “行了,知道了,俺一会蒸馍馍,再给他拿上几个大馍馍,他这懒鬼,过年啥也没有……”

皇龙渡村原有三家五保户,两户军、烈属,今年又加上了舒云哥哥李前进被评为烈士,一共六家,李广仁赶着牛车,挨家挨户给他们送去慰问品。今年乡民政所发放的慰问品,每家一袋面粉,五斤挂面,一包点心,整整六份,另外加上广仁自掏腰包给每家加送了一只野兔,过年算是比较周全了。

最后一家是村长家,当李广仁推门把面粉扛进屋时,老路还在忙活着给乡邻们理发。
  “哟,广仁回来了。”
     “村长,这是乡民政所发的军属过年补贴,给你放脚地上还是放仓屋里?”
  “今年还有面粉呢,这,那个啥,你家人多,扛你屋里去吧。”
  “村长,今年俺家不借粮食了,早都准备全乎了。”
  “那啥,快放脚地上就行。”

坐等理发的村民,起哄李广仁。“李老大今年翻身了,买了牛车,还卖了一冬天煤,没少挣钱,这会儿都快成小地主了吧?”
    “啥呀?比小地主腰还粗,你没看见大玉嫂子装钱那个布包包?那个包儿比咱娃们上学的书包都大,那得装多少钱呀?”

“你们几个,眼馋了吧?”路成顺停下手中的活儿,瞅着几个语气酸酸的村民,“眼馋就得向人家广仁学习,扑下身子,实在干活儿,现在政策好了,只要肯干,家家都会富起来……”

腊月二十八,运输队史队长出差到外地,刚赶回来,特意来老路家送年礼。
    自从中秋节自家女儿小芳芳送到老路家寄住,仿佛只一晃眼,四个多月已经过去了,老路全家,包括志红、志霞还有小军军,对小芳芳都像自己家人一样,这让史队长很欣慰。
    媳妇儿去世三年了,好多人都劝说史队长再找一个,也方便照顾小芳芳。史队长是个重情的人,好不容易在时间的罅隙中熬过了失妻之痛,他有时也想再找个对象,但终究放心不下小芳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时常出差,后妈能照顾好女儿吗?小芳芳才六岁呀,可不能让她受后妈的欺负。

小芳芳寄住在皇龙渡,史队长时常会抽空去看看。不管何时去,小芳芳都被悉心照料,特别是志红离婚后带着的小军军,和小芳芳年岁相仿,两个孩子天天一起玩耍,处得兄妹一样亲,小芳芳比在自己家还自在。志红现在仿佛两个孩子的亲娘一样,事事处处都把小芳芳打理得漂漂亮亮,眼看着小脸儿扎煞起来,胖了不少,这让史队长揪着的一大心事,终于落了地。

只是给老村长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实在过意不去,几次送钱,都被老村长坚决拒绝。史队长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一直觉得很是欠缺。前几天去上海出差时,史队长趁机买了一台上海牌的缝纫机,顺路搁在大卡车上拉回来。他知道志红志霞姐妹喜欢做针线活,这台缝纫机送给她俩,应该能帮些忙。尽管花去自己好几个月的工资,但他不在乎钱,与女儿的幸福开心相比,再贵重的礼物,都不在话下。
    当史队长和牛海军把大卡车停在村道上,两人抬着缝纫机迈入老路家院子时,村里好多人都跑来看。这可是一个稀罕物,听说要100多块钱呢,这还是皇龙渡村第一台缝纫机呢……

老路没在家,志红志霞正在给小芳芳试穿新衣新鞋呢,看到爸爸来了,小芳芳高兴地扑过来,“爸爸,爸爸,快来看,俺姨给俺做的新衣服新鞋子!”
    “芳芳,真好看!”

看着史队长和牛海军抬着个大箱子进来,志霞很奇怪,“史大哥,这是啥?”
    “我们出差去上海,给你们捎回来一台缝纫机。”
    “缝纫机?以前只听说过,俺还没见过呢,姐,快来看。”志红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大箱子。
    “史大哥,这是俺爹托你帮着买的吧?”志红和志霞对对眼神,这事老爹路成顺从没和她姐俩说起过呀。
    “这是我送给你们姐俩的。”史队长笑着回答。
    “啊,这太贵重了,这个得多少钱呀?”志红直摆手,“不行,俺们不能收!”
    “对,爹回来,也绝对不让!”
    “哎呀,你姐俩别……”史队长一着急,找不出合适的词来,感谢的话在喉咙里噎住了。
    “说啥也不行,俺们不能要!”志红很坚决。
    “牛海军,这是不是你出的主意?”志霞一瞪牛海军,对着他“下手”审问了。
    “俺的两个姑哎,这是俺师傅真心实意来感谢你们的,你们就别推辞了。”
    “感谢啥?小芳芳吗?”志红拦着不让进家门,“史大哥,如果是为了小芳芳。你这样就太客气了。”
    “那个……这个,这箱子挺沉的,我们先放屋里再说。”史队长对着牛海军一使眼色,愣是把缝纫机抬进了屋里,轻轻放下,两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摄影   曹新庆)

作者简介:红柳,原名韩永,又名铁马冰河。黄河入海口东营人氏,喜诗歌随笔。缓一缓红尘匆匆,关心花香鸟语,岁月静好,清香永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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