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横萧乡 || 欲尽余生报厚恩
欲尽余生报厚恩
烟横萧乡
今天,走出森森高墙,我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下了一夜的雨,停息在黎明时分。这个白天分外明丽,空气中弥漫着丝丝香甜的味道,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于是,取出一夜无眠中写下的小诗,庆祝我的新生。
出狱前夜感怀
窗外风声带雨声,胸前意气响铮铮。
重开画卷无双赋,再赴春山又一程。
琐事愁多随雾散,寒江水远任舟横。
良宵或许从今始,夜夜分灯到五更。
前来迎接我的,不是曾经同床共枕的妻子,不是曾经把盏言欢的故旧,更不是曾经前呼后拥的下属;而是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以及搀扶着她老人家的冰清玉洁的颜晓菲——一个我辜负了十余年的女人。此情此景,我泪如雨倾。一阕《喝火令》顿时萦绕心间。
酬友陪母迎我出狱
雨后风云净,人来涕泪生。
痛如肠断泣无声。
谁失雪魂冰魄,犹怕忆曾经。
有意酬深爱,从何报盛情。
几多前事梦中萦。
愧我心伤,愧我慕先盟,
愧我锦衣华栋,未敢问卿卿。
我跪在她们面前,涕泗横流,不住地道歉。
曾经,我是她们最大的骄傲和希望,而如今我却成了一个刚刚走出高墙的罪人。这些年,让她们受尽了苦,操碎了心。对母亲而言,我就是一个顽劣的不孝子;对晓菲而言,我就是一个十足的渣男。
我生长在苏北农村,自小家境贫寒,但我从上学以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母亲常说,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耽误我的学业,所以很幸运,我没有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早早地退学步入社会。多少回,狱中夜里的无眠,也曾回到少年时代,也曾悲叹现在的自己。
自伤
少年壮志浮云外,独有声名冠学宫。
高赋春山迎喜雨,轻歌长路沐香风。
那堪孟浪销魂酒,早织凄凉困虎笼。
身入迷途终不返,红尘万丈一时空。
晓菲和我一个村子,并且我们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那时的农村虽然贫穷,但天地很大。孩子们都在一起玩耍,只要是分组的活动,晓菲和我总要分在一起。小朋友都说她是我的小媳妇,每当这时,我们两个总是追着小朋友打闹。我们在野外玩耍时,我也会经常摘下不知名的小花,插在晓菲的发间,笑着说她是我的新娘子,但晓菲从不跟我生气。
时光慢慢地走过童年的天真烂漫,我们一起走入青涩的青少年时期。那年,我们考上了镇上的初中,学校距家三里多路程。每天早上,我总是走到她的窗前,喊她一起去上早自习。每个晚自习放学,我们又是一起回家,特别是雨后的泥泞,我们互相打趣着,执手走过。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爱上了诗词,不但喜欢背诵,也想尝试着写一些。虽然现在看来,那些诗词总是那样不合规矩,但仍是我学习之余的最大乐趣。晓菲在我的感召下,也慢慢喜欢上了诗词,只是她只是喜欢读我的作品,却不曾写过。
中考过后,我上了县城的高中,她却去了县城的一个技术学校。两所学校相距不足两公里,她经常来我们学校找我,而后我们一起爬山或者逛街。另外我们还习惯上了写信,邮局至少要比我们到彼此的学校远一公里,但几乎每周我们都要舍近求远地相互寄去一封信,述说着在一起时不曾讲过的梦和天真。那些信件我上大学以后,全部交由晓菲保管。
那年七夕节的前夜,我们一起走上后山,择一处缓坡席地而坐,相依相偎。我天马行空地编造着故事讲给她听,她怯怯地问道,织女会幸福吗?我搂着她的肩,异常肯定的说,织女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多年以后,我们不再在一起的另一个七夕,我曾因这个回忆,写下如下的文字:
七夕杂感
七夕今又至,佳人遥无期。
牛郎织女会,金风玉露惜。
尔来相思事,偎依窃窃语。
尔来相思泪,滴滴作寒雨。
天仙鹊桥度,世上少通衢。
江海渺无限,此恨何所依。
人在夜空下,愁寄千万里。
欲留此良夜,堪慰无穷意。
奈何身非我,一生梦戚戚。
两年后,晓菲学业完成,跟同学们一起,被送到北京实习一年。
那是一个雨天,我送晓菲到火车站。由于时间尚早,我们在火车站前的广场游荡。一把雨伞根本不能给我们挡去全部的风雨,我尽可能地向她倾斜,尽可能地让她在雨伞的遮挡下。虽然自己被淋湿了半边的衣衫,但初秋的雨仍未让我感到一丝丝的清寒,我的心底涌动的是暖暖的一片。所有的不舍,未能轻易说出,只是化作两阕《浣溪沙》送给晓菲。
送友赴京
其一
秋雨初凉伞半遮,婵娟逐梦赴京华。
离愁别绪乱如麻。
寒夜深时先梦我,春风过处早归家。
好持红烛照婚纱。
其二
雨洗清秋碧满河,风烟渺渺惜流波。
声声入耳是离歌。
万里家山知梦远,三更衾枕怕愁多。
云端归雁赋嫦娥。
这一年,我们仍是靠书信往来。晓菲经常鼓励我,好好学习,她也开始把实习期微薄的工资,与我分享。在晓菲的支持与鼓励下,我顺利考入苏州大学。
那个暑假,在晓菲的实习期将要结束时,她邀我去了北京。我们一起逛遍了北京城,我们在每个景点合影,晓菲羞怯地说:她想让这样的时刻成为永恒。我笑她:“这样天天玩啊?那吃什么?喝什么?我拿什么让你变得更加美丽?”晓菲情绪稍有低沉:“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天天跟你一起,餐风宿露我也愿意。”我没有做声。
晓菲愿意。我呢?我愿意吗?我似乎还不敢肯定。
几天后,我们一起回到老家。她决定来苏州求职,要陪我走过大学生涯。就这样,我们提前来到这个我本以为要呆四年,而实际呆了十余年的美丽城市。当时我意气风发:
苏大求学
好风送客入姑苏,前路非凡意气殊。
抛却耘锄辞稼穑,携来铁网觅珊瑚。
清荷水面亭亭翠,素志云端赫赫孤。
不惧钟声惊夜梦,枕河我亦一明珠。
在苏州的第一个中秋节,那晚的月亮异常得圆,我们携手沿着山塘街跟着游人慢慢前行。河水清凉无声,小船悠然缓行,只有身旁的游人一片嘈杂。晓菲又在缠着我讲故事。我跟她讲了贺梅子饱含深情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讲了“白公堤”,还讲了“五人墓”。最后又煞有介事地总结了一下:那是恩爱,那是情怀,那是气节。晓菲很是兴奋,无限崇拜和赞许地看着我:“恩爱、情怀、气节,你都有吗?”“当然都有,”我斩钉截铁地、豪情万丈地、不容置疑地答道。
一直走到虎丘脚下,我们并肩而坐。望着明月,晓菲再一次万分向往,轻声问道月亮里是什么。我无中生有地东拉西扯一番,把嫦娥、桂树,所有相关的东西都一一指给她看。她笑了:“就算你骗我,我也情愿相信。”我也笑了。
中秋同游姑苏
七里山塘到虎丘,行人如织月如流。
眼前云水寻常醉,心上风烟分外柔。
惟愿红颜同举案,莫从玉殿枉封侯。
相携度至韶光老,桂棹轻歌好泛舟。
就这样,晓菲上班,我上学,趁着晚上或者周末,我们一起逛街、游玩。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淌着。晓菲的工资也在我的手中流淌着,我觉得晓菲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圣洁的天使。有她,是我最大的幸运和福分,我要一生珍爱她。
在苏州的第一个十月初一,那是我们两个的生日,我们走走停停,在苏州城内转了一大圈,我们互相送了简单的礼物。意犹未尽,我又用新韵写下一首小诗。
共度生辰
十月姑苏倍可怜,流华盛意翠云烟。
孤钟淡漠寒山寺,纵世玲珑拙政园。
曲水摇情依碧玉,霜风照影贺婵娟。
庄生醉里蝴蝶梦,一路潇湘笑粲然。
大学生涯除了学习以外,同学们经常一起聚餐、唱歌、蹦迪。我不去,我觉得我不能无故浪荡地花费母亲和晓菲的辛勤付出。晓菲知道后,跟我说:“集体活动你还是要多参加一下,这也是跟同学们培养感情,钱该花的就花,大不了我少花点。”我鼻子一酸,几乎要留下泪来,但终还是忍住。我口头答应,但仍然不去,虽然我知道我的穷制约着我的融入,却还苦中作乐的自我慰藉一番。
自遣兼答
非是生来意趣孤,柴桑种菊岂穷途。
草堂律韵犹然在,金谷奢华早已无。
陌上曲终谁对影,花前泪尽女当垆。
垂杨正有依依梦,共约轻舟泛五湖。
一个周末,我们正走在街上。突然,一个女孩喊道:“颜晓菲,你去哪里上班了,咋也不跟我们联系呢?”晓菲本来想阻止她同事的,但那个女孩看着我笑:“晓菲,这个帅哥就是你的的大学生男友吧。”然后转向我:“你咋不帮晓菲呢?”一头雾水的我不停追问,晓菲闪烁其词,倒是她心直口快的同事跟我说了来龙去脉。原来她们公司的“太子”,从晓菲入职以来一直在追求她。他到处散布谣言,说晓菲已经答应了他。晓菲不堪其烦,辞职作罢。我万分诧异,晓菲从未跟我讲过这件事情,从未讲过她的困扰。
我这才想起来,有一段时间,晓菲空余时间很多,说是公司给她带薪休假。我当时也不清楚,实习期的小孩,是不是有啥带薪休假的。只是,那段时间晓菲生活无比的节俭,这个节俭仅限于她自己,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可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疑虑。
我心怀惆怅,觉得无力让晓菲更好地生活,一路上情绪颇为低沉。晓菲却在不停地开导我:“嘉鸣,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我相信你,相信未来,你也要相信自己。”我没有做声,心里默默念叨,我要加倍努力,一定要让晓菲过得更幸福。
她又主动要我写首诗给她。我怕会影响晓菲的心情,于是理理思绪,写下一曲《点绛唇》。
致我爱
吴地春深,瑶琴漫向琼林语。
流霞飞絮,片片酬佳侣。
北望乡关,万里山河路。
清溪渡,竹林桃树,正是宜人处。
晓菲陪着走过风风雨雨,我的大学四年顺利度过。
毕业后,我在苏州某辖区政府部门找到了工作,先做办公室职员。晓菲很是为我高兴,晚上亲自下厨,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就感觉幸福突然来敲门了一样,我们眩晕在对未来的期许里。
然后,我和晓菲又一起回了一趟老家。家人聚在一起简单吃了顿饭,商议着尽快给我们办理结婚事宜。母亲因为我们的仪式有点潦草感到很抱歉,未料晓菲却打开她的行李箱,满满的书信赫然其中,晓菲说,这是我们最大的财富。我的酸楚顿时涌出。
忆王孙·酬卿卿
淡茶浊酒聘琼珠。
字字多情是雁书。
纵是寒家过客疏。
宿茅庐。
不许年华误最初。
本来,到年底我就要迎娶自己最圣洁的新娘。
我依然跟上学时一样,基本上不参加同事们召集的休闲活动,我需要把钱节省下来。但看着每月到手的工资,想想不断飞涨的房价,我实在高兴不起来。我每天下班就回家,晓菲还是像以前一样劝我,多参加同事的集体活动,都被我以想跟她呆在一起为借口搪塞过去。其实说实话,也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每天,出租屋内都有晓菲热情准备的小惊喜,精心打造的小温馨,但我的无力感却在这些小惊喜和小温馨中不断增长。多少次,无眠的夜里,我都在问自己,我啥时候能给晓菲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前路漫漫,似乎无穷尽啊。
一天,当办公室的老大姐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时,我告诉了她有关我和晓菲的一切,当时我还感觉自己挺幸福的。大姐笑着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在哪买的房子?”我一时语塞。大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此后我有些恍惚。
过了几天,她又提起此事:“小伙子,现在是一个非常现实的时代,仅仅依靠纯洁的爱情是不能换来充裕的生活的。你想一想,凭着现在工资水平,你什么时候能买起房子、车子,你拿什么去爱你所爱的人。”我没有做声。大姐接着说道:“我看你很优秀,才愿意去说这个话。咱们单位一把手的弟弟,就在苏州,生意做得很大,家中只有一个千金,他们就想找一个朴实的大学生。你选择了她,房子车子一切都不要你管了。还有咱们一把手也快去区里做领导了,你以后的晋升还不是小事一桩。当你有能力了,你才能更好地照顾你的家人,另外,就算想帮帮你现在的晓菲,那也有基础了。”
面对大姐说的这些,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犹豫了。面对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面对如花似锦的美好将来,我居然大脑抽筋般地沉默了。我想,我和晓菲都是农村的孩子,家境都很一般,靠自己奋斗的话还真不知道啥时候能融入这个美丽又繁华的城市。
这个时候,我居然狼心狗肺地忘了,晓菲曾经为了我,拒绝了拥有一家大公司的“太子”;居然忘了,晓菲这几年对我学业的支持;居然忘了,晓菲她根本不是那么物质的女孩。
我的犹豫和沉默,让大姐看到可乘之机,她趁热打铁地替我做了主张:周末大家见一见。
我瞒着晓菲,也不知道是不是违心,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周末与那位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千金见了一面。是夜无眠,我应该是心怀愧疚的。
痛苦抉择
进是荣华退是卿,当时有誓尚牵萦。
如麻思绪全然乱,似水心情尽作烹。
灯烛夜深伤辗转,江湖路远累逢迎。
孤身暗问何从去,听雨听风到五更。
我一直不能鼓起勇气告诉晓菲这一切。
半个月后,我试着在电话里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母亲。她当时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说我要敢这样,就要与我断绝母子关系。第二天下午,母亲就从老家来到了苏州,直接找到了我的单位。母亲一直在单位对面的路上等到下班的我。
看到母亲,我赶紧跑了过去,拉着她离开那里,轻轻问到:“您来这,咋没说一声,我和晓菲好去接您。”“我跟谁说?你还能指望的到?晓菲?我现在咋跟她说,”母亲忿然。我知道母亲的脾气,就没再敢多说什么。走到不远处的公园,母亲叫停了我,耳光直接扇了过来,她骂道:“小嘉鸣,你要敢对不起晓菲,你就再也不要回老家,你就再也不要见我。”我低下头,没有说话。母亲接着骂道“那边就算是九天仙女,就算是家财万贯,你也要给我推掉,不然,我饶不了你。”
这一幕,恰恰被前来接我下班的晓菲看到。晓菲抱着母亲的胳膊:“大娘,您来了啊,”然后转向我:“嘉鸣,你咋不跟我说呢,我正好有时间,可以去接大娘的”。母亲不再说什么。她拉着晓菲走在前面,我推着晓菲的车子走在后面。
举头望去,前面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她们是如此和谐,如此融洽,这不应该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么?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说是吃饭,其实谁都没怎么动筷子。母亲是生气,我是愧疚,而晓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沉默的气氛给惊扰了。
晓菲一脸的焦急,她拉住母亲的手:“大娘,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晓菲啊,什么也没发生,只要有我活着,就什么事情也发生不了,”母亲轻轻说道。
我依然没有说话。
晓菲把我拉到门外,哭了起来:“嘉鸣,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愧疚万分:“我对不起你,晓菲,我、我……”
晓菲愣了片刻,冰雪聪明的她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什么。第一次对我大声吼道:“不要说啥对不起,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你如果有了新的人,如果你能幸福,我一点都不会阻拦你,我会忘掉所有的一切。我只想问你,你的恩爱、你的情怀、你的气节哪里去了?你走,我连打你都不想!”她哭着跑开了。
母亲让我去追晓菲,说是今晚要不说好这件事,她就不会饶恕我。还说,我要敢辜负晓菲,她情愿要晓菲这个闺女,也不愿要我这个儿子……我没等母亲说完,赶紧追了过去。我很担心她。
追了好长一段,我终于拉住了晓菲。她抹了抹眼泪,毫无表情地说道:“放开我,你走吧,我带大娘回去休息。”母亲还在追骂着我,晓菲哭着把她劝走:“大娘,咱们先回去吧。让他先冷静冷静。”
一夜无眠,我游荡在这个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往事奔来,我的内心波涛汹涌。我一直以中华优秀文化的践行者自居,一直向往孔雀东南飞那样同生共死的爱情。但,此刻,我就是薄情郎,我就是负心汉,我就是伪君子,我就是元稹、李甲、陈世美。是的,就像晓菲说的那样,我的恩爱、我的情怀、我的气节哪里去了?
再次想起过往的件件桩桩,我的内心也不可名状。
再致放手的爱
青梅一路歌风雨,过往光阴尽是卿。
戏水鸳鸯同唱和,登枝鸾凤共啼鸣。
浮华懒入深深赋,豪气轻观赫赫名。
常笑巫山沧海事,如今我亦负莺莺。
第二天,晓菲和母亲一起回了老家,没有给我打招呼。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晚她们也是一夜无眠,晓菲一直在劝母亲,在替我开脱。就算母亲接受了晓菲的意见,但还是坚持不原谅我。
从此很久,我都没再见到晓菲。母亲也不允许我回家。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背叛,我也时时内疚不已。
减字木兰花
夜灯弯月,照我秋心孤似裂。
放手婵娟,一缕迷魂火上煎。
前情如焰,过尽关山曾不染。
深爱难酬,今日朝云分外羞。
我一直托很多亲戚朋友替我在母亲面前求情,直到三年后,好像有朋友找到晓菲劝说母亲,这才终于获准回老家。母亲依然对我不冷不热,当我想跟她老人家说说自己的情况,想让她去苏州住上一段时间时,还是被她先骂了一顿:“你的苏州我永远都不会去的,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你倒是躲开了,我都无法面对晓菲的家人,无法面对村里的人,谁不知道,我儿子是陈世美?要不是晓菲给我电话,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再踏进家门半步。”
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从我悔婚起,晓菲就又一个人去了北京,现在已经结婚生女。
本来,我们的人生只应如此,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虽然以后的岁月,我苦闷不尽,后悔无比。
谒金门
云水渺,望里澄江舟小。
晚渡停帆归客笑。秋心犹自老。
尽日凄风狂啸,落却寒枝多少。
怕忆当时春正好,一时肠断了。
我的苦闷和后悔是有原因的。
时间匆匆流逝,也在不断地证明,我的选择错误无比。
虽然在一把手任区委常委并不断高升后,加上自己的努力工作,我也很快就做到了办公室主任、副局长、局长,跟一起的同学相比,算得上平步青云。但妻子自小娇生惯养,霸道而多疑,控制欲极强,不仅仅是控制钱财,还总是控制我的正常生活。应该是办公室的大姐,提醒过她我的曾经,所以她有事无事地、隔三差五地敲打我:“千万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啊,我知道你原来有个叫颜晓菲的朋友,以后不准你跟她有半点联系。”说到这些,我从来不理会她,但她仍旧乐此不彼。只是她说一次,我的愧疚就增长一分。
另外,她天天挂在嘴上的是我的一切都是他们家赏赐的,搞得我真得像入赘她家一样,我不能感觉到一丝丝家庭的温暖。我正常的业务招待,正常的朋友应酬,都成了她疑神疑鬼的方向。所以,我越来越不咋回家,整天醉醺醺的。
就这样,慢慢地从偶尔的不和,变成频繁的争吵,直到争吵变成了家常便饭。这样糟糕的日子里,早就没有了青春的诗意,很多年我很少提笔。只是当我疲惫的时候,屡屡想起晓菲,假如是我们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生活呢,或许依然寒微,但应该会很贴心。但生活没有假设,所有的想起也仅仅只是能是想起了,我不能打扰她现在平静的生活,也怕她知道我无限荣光下隐藏的万分落寞。
直到晓菲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再一次为她写下一阕《浪淘沙》。
记梦舒怀
梦里见瑶珠。忒是欢娱。
醒来忽记影声疏。
枕上悄然轻拭泪,此痛难除。
坐起忆当初,一世糊涂。
朱门炫丽弃裙裾。
纵使高枝栖紫凤,总不相如。
似乎意犹未尽,又写了一曲《踏莎行》。只是写的再多,却再也不能发给她看了。
忆卿感怀
朝露新兰,流云翠柳。
欢声无限寻常有。
春风一路笑盈溪,当时盟誓同相守。
笔下新书,樽前残酒。
寒灯燃尽卿知否。
微尘渐次满琴弦,至今怕唱红酥手。
这样的生活,回环往复。我在苦闷与自责之中,离婚与妥协之间,不断挣扎了十余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村里的小伙伴说,晓菲早就离婚了,也离开了北京,独自一人带着小孩,生活颇为艰辛。我从私房钱中转了一笔钱给小伙伴,并让他转交给晓菲,特别说明不要说是我给的。这个周末,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还没拿到,就被妻子抢去了,小伙伴把钱转了回来,还留了一条信息,晓菲猜到是你给的,她不愿意要。
这下,越来越频繁的争吵,终于变成了天翻地覆的哭闹。她又骂又打,说我的良心都叫狗吃了。我也觉得我的良心都叫狗吃了,但不是对她,而是对晓菲。我也受够了这种生活,再次主动提出了离婚,“离婚,你还有脸提离婚,到底是谁犯的错?你的一切哪一点不是靠我家得来的?”“我情愿没有这一切,我也不想这种无休止的糟糕生活!”“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这一次,我毅然决然,我不再回到那个没有一点温度的家。我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只要她愿意离婚,重新给我自由。但她一直拖着没有离婚,她的家人也找过我协商,我再次表态:我净身出户,只愿一别两欢,各自安好。她们警告我别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我一笑了之。我认为,大不了我辞职不干,从头再来。
可是,我还是低估了她们的决绝。
大概三个月后,我在办公室被带走。一路上,我把工作以来所有的过往扫描一遍。虽然有许多程序上不规范、不严谨的事情,但凭心而论,也终归没有大的错误。几番审讯下来,我才知道居然有受贿的事情,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的。那是妻子家的表妹,在我们一次急需时拿来的一笔钱,当时说是借的,后来我多次提醒妻子让她还钱,但她说还钱的事不要我管,那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说实话,就是让我管我也管不了。只是后来,我帮她表妹介绍过工程项目。这项罪名,有转账记录,有工程双方的笔录,看来她们这一段时间做了大量而又充足的准备。我曾试图说明是因为婚姻问题,她在诬陷我,但遭到嘲讽后就不再说了,我知道我百口莫辩,也无力回天,就不再想着去辩解。
我自己承担下所有的一切,只为一起生活过的人。只要她心底没有一丝丝的愧疚,我愿意用我的自由去偿还她们给我的所谓的一切。
所有的罪名一起,我获刑三年零六个月。
入狱后,我收到了离婚协议,没有一丝犹豫,直接签下名字。那一刻,我竟然莫名得轻松,仿佛跑出牢笼的猛兽,飞出竹笼的羁鸟,打开闸门的流水,一身畅快。
不过,这种畅快没过多久,我就颓废得一塌糊涂,因为我一直担心家中的老母亲受不了这一切。就算她一直讲不认我,但老人家一生良善,以前每次通话或者见面,就不停地交代我,要听党的话,本本分分,老老实实,不要再犯错误。在她眼中,我对晓菲的背叛就像对党的背叛一样严重,那是我的第一次错误。而我却再一次严重伤了她老人家的心,虽然这次不是我的本意。
我整日浑浑噩噩,特别是狱中的雨夜,我经常失眠。
狱中无眠
夜雨声声滴欲残,秋心更似冷霜寒。
莫言人世终难料,已悟生涯不自安。
坦腹风流夸少婿,行枷困顿锁南冠。
从前尽是伤怀事,斜倚高墙带泪弹。
往事如电影放映般走过我的脑海,我想到小时候温馨的家,想到和晓菲的过往,想起学生时代的豪情万丈,我时常泪如泉涌。
狱晚寄怀
秋深叶乱尽鸦啼,怕忆当时笑满溪。
海浪经年分石玉,人生即刻判云泥。
望残白日黄昏暗,听断寒风过雁低。
直待归乡重侍树,与卿携手小桥西。
管教警官看出来我的苦痛,给我一次长谈。我只是跟他讲了我的担心,我的年迈体弱的老母亲。他鼓励我要正视现在,加倍努力,争取减刑,早日回家。
半个月后,管教通知说有家人来看我,原来就在这中间,负责任的警官对我家进行了一次家访。
当我走进会见室,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朝思暮想的晓菲,正向我走来。她看着我笑了笑,一如当年。我也尴尬地笑着,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晓菲告诉我,她早就离开了北京,一直在徐州打工,听到这件事后,就回到了老家的镇上打了份零工。她怕我的母亲受不了打击,所以多次恳求老人家,现在她们住在一起。母亲的身体挺好,只是还在因为我辜负了她的嘱咐而生气,所以这次没来。但是母亲让她转告我,好好改造,只要能够提前回家,她就原谅我做过的一切。我感谢晓菲,替我照顾母亲;我感谢母亲,还愿意再次原谅我。
当晚,又一次夜雨萧索,我百感交集,再次提起笔。
狱中故人来访
忽见婵娟泪似倾,如云往事尽牵萦。
怕听高树蝉声老,苦觅新桃蝶影轻。
月伴双人何有幸,花香一诺岂无名。
窗前雨湿心尖梦,点滴伤怀到五更。
有了母亲和晓菲的宽慰,我信心倍增。于是下定决心,争取立功,从此,我在劳动之余,就不停地写作,按照狱方安排,作过很多次警示教育报告。
期间,晓菲除了又来看过我两次外,还给我寄了更多的信件。其中还有我们当年的通信,那里有我的豪情万丈,我的青春梦想。晓菲信中告诉我:“看看当年的你,不要被挫折打倒,你要重新站起来。”这是对我莫大的鼓励。
静下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浮华中沉沦,看不清前途,迷失了方向;总觉得无论是山重水复,还是柳暗花明,早已与我毫不相干。我也总是固执着自己的无奈,认定了烟雨杏花无归路。虽偶尔的梦里,也会与那片相思不期而遇,但也只是徒增醒来时的怅然罢了。自从再次见到晓菲,我心中的风景一下子变得万分旖旎,不断地勾起过往的丝丝缕缕。这些清寒的日子里,梦里的风景唤醒自己,也多了一点振作自己的牵系。
我的风景
曾经年少坠凡尘,空负桃源几度春。
雾冷依稀情散乱,灯残酣醉夜沉沦。
长疑举目无前路,孰料回眸有丽人。
一旦东风来作伴,花红遍野草茵茵。
正是因为我的改变,终得减刑。提前一年,我结束了漫漫的牢狱生涯。
走出监狱大门,我跟着母亲和晓菲一起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也是我无法面对的故乡。此时,正是春意盎然,无限温暖。当晚,我写下了《归乡三首》
其一
水净窗明尘不染,氤氲紫气宅边生。
萦怀往事浑如酒,入耳啼音尽惹情。
灯下曾观书万卷,枕前未许梦三更。
由来一捧伤心泪,怕滴阶苔岂可倾。
其二
豪气当时四海家,高歌一路梦无涯。
赊风屡问樽前客,借月偏怜驿外花。
冷雨如今空寂寞,残枝到老自横斜。
多情只有榆钱树,串串香甜入齿牙。
其三
四十余年浑一梦,前尘望里愧无声。
心迷厚禄情迷贵,先负慈恩再负卿。
高树非宜鸾凤宿,熏风堪使草兰荣。
归乡万事浮云外,裁剪花笺践旧盟。
晓菲说,我回来了,母亲就有人照顾了,她也应该回到她自己的家了。
第二天晚上,趁着明媚的月光,我和晓菲一起去了她家。我跪在她的父母面前忏悔,我让他们失望了,是我辜负了他们百般珍爱的姑娘,也是我拖累了他们本该平静的生活。晓菲的爸爸拉起我慢慢地说:“嘉鸣啊,人无完人,哪有没做过错事的呢,以前的事情就都让他过去吧,以后你好好干,比啥都好。”
亲人们的善良和大度,使我更加愧疚。我没敢说出要与晓菲结婚这个藏在心底的话,一来我是有罪之人,无论是对社会对家人,还是对晓菲;二是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重新争取资格,而不是现在的乞求。
我很少出门,也不想见其他的任何人。
上学时对我最好的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老板也是他的学生。此后,我的生活慢慢走入正轨。虽然晓菲一直在安慰我,让我重新振作,但每当我有丝毫想与她继续新生活的时候,她总是躲躲闪闪,不予回应。
诉衷情令
春来芳草碧茵茵,杏雨浥轻尘。
问檐下归燕,郭外树,一时新。
心底泪,眼前人,望中云。
几回牵系,几度销魂,几次沾巾。
我终于下定决定,无论如何我还是向她提出我们重新开始,她拒绝得异常干脆。她说,她这几年的陪伴,只是觉得母亲需要照顾,而母亲一直待她非常好,她是看在母亲的份上,才坚持下来。晓菲说:嘉鸣,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我相信只要你肯放下身段,去努力做事,一定还能有更好的未来。你一直都是如此优秀。
我央求母亲,央求晓菲正在读高中的女儿,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她们再跟晓菲商量,毕竟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母亲骂了我一顿后,应该是和丫头一起劝过晓菲。
半个月后的月圆之夜,我约晓菲走到村外的小河边,拿出我给她写的一首诗。
再致我爱
蒙幸西施入筚门,添香备饭度晨昏。
婵娟执手深情在,浪子回头热血存。
竟日案前茶一盏,五更枕上泪双痕。
怜卿不问浮华事,欲尽余生报厚恩。
诗的下面,我写下一行字:此后,如果她愿意,夜雨孤灯是她,清风明月是她,粗茶淡饭是她,瑶琴锦筝是她,所有的一切皆是她。
晓菲伏在我的胸前,哭得稀里哗啦,似有委屈、似有不甘,似有无奈。我拥着她,轻轻靠近她的耳畔:“晓菲,都是我不好,只要你愿意,我会用余生补偿你付出的一切,我会把你的女儿当成我的女儿,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让你和女儿,还有咱们的父母幸福的生活。求你原谅曾经的我。”
晓菲挣开我,双手不停地锤打我的胸口,似乎疯了一样吼着:“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我们有那么多的过往,只求你不再忘记。”这是晓菲第二次次对我这么大声,我默默地承受着。
我重新搂回晓菲,紧紧地拥着,生怕一放手她就会飞了一般。平静下来的晓菲,一如当年,乖巧地偎着我,良久良久……
此刻,天上的月儿,圆得可爱,明得醉人。
本期作者
烟横萧乡,籍安徽萧县,70末人,宿州诗词学会会员。长期从事公路桥梁建设管理工作,高级工程师、一级建造师。业余喜好诗词、足球,二者皆不精通,开心就好。
本期编辑|南郑樵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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