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路过一张纸

苏丹说:1/3杯椰岛鹿龟酒+2/3杯雪碧+公园里一只死掉的蝉+半勺白糖=治疗失眠。

苏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谁信呢?亲爱,你信吗?

失眠了好久的苏丹再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正走在下班的路上,脚步早已有了几分的恍惚。

眼前,分明就是浅秋了。天空上飘着絮状的白云,云朵里有斜飞的家燕在穿梭。城市里没有黄灿灿的稻田,没有昆虫们组合的乐队在演出。只在楼与楼的空隙里,有几棵成熟的向日葵,乐观地站立着,绽放着浅浅欢颜。

白日里的秋蝉只在树枝间轻歌,夜晚里的灌木丛有蚱蜢在睡眠。纺织娘,那些九月里的纺织娘,叫声格外有特色。每次欢愉的开场,先有短促的前奏曲,声如“轧织、轧织、轧织......”,犹如织女在试纺车,其后才是“织、织、织”的主旋律,音高韵长,时轻时重,亦如纺车转动。

有纺织娘歌唱的夜晚是适合读《聊斋》的。

此时,馨香的夜风夹杂着虫鸣穿堂而过,木质的窗棂“吱吱呀呀”地响,桌案上的暖茶氤氲如烟。书里的文字很鲜活、很干净,情欲彰显,却不惹风骚。每一字,每一句都衔接得当,妖媚的归妖媚,明朗的归明朗。某一章节,某一段落,自会有音弦重叠的奇妙之音,或“呛呛啷啷”、或“依依呀呀”,端的是音色和美,韵味无羁。

夜里读《聊斋》,而后就失眠。梦里满满都是如花美眷,行人如织。热闹的让人不想睡,也不敢睡,生怕误了良辰美事,缭绕光景。生怕,彼此相失,彼此错过,你来了,我走了,一旦分开,就天人永隔。

苏丹的失眠,后来却是在一场秋雨后被治愈的。那一天的黄昏,风声雨声夹杂在一处,像是一场挣扎了许久才爆发的战争。雨下得急,也收的急,转瞬就有一道彩虹悬在天边。鸽群打着唿哨从苏丹的窗前掠过,推开窗,微冷的空气就充溢进了心房。

苏丹的泪就落了下来。

苏丹想说:亲爱,此生,我只做我凉凉的女子,只为你写暖暖的文字。

只因他在说:你要的安静,我可以给。

八月,夏,未央。

阳光是不着色的白流苏,在天与地之间懒懒地披挂着,熨熨贴贴的,干净,明澄。

街路两边的树木,满满都是爽脆的绿叶子,在偶起的风里“唰啦唰啦”地,有韵律地响着。

一个橱窗接着一个橱窗地逛下去,苏丹的手里仍然空空的,不是没有入眼的东西,只是喜欢这种一个人的休闲。

这是一个好不容易捱到的周末,逛街,是苏丹喜欢的一种放逐心灵的方式。

恰在此时,拎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婆婆的电话。

婆婆说:小丹 ,休息吗?在哪儿?

苏丹一边应着,一边看向腕上有着银白色链条的时装表,时针正指向上午10:00点正。

婆婆说:小丹,院子里的玉米正起浆,煮着吃正是时候。她试探着接着问:你来不来?

苏丹想了想说:好啊,我这就赶过去。

婆婆在电话的那端笑出了声,说:那,我和你爸等你一起吃午饭吧。

苏丹去了路边的水果超市,时令新鲜的草莓,甘甜芬芳的香瓜,莹莹翠绿的提子......四五样的水果,都选了一些,沉沉地拎在手里,坐了车,直奔了婆婆家去。

计程车渐渐远离繁华的街市,驶向这个城市的郊区,在一座宅院前,苏丹下了车,婆婆早已等在大门口,一边接过苏丹手里的水果,一边笑着埋怨着。

院子很大,门口处,一簇红灿灿的野百合开得正盛。

一个多月未来了,满院子的菜蔬都开始成熟,红的柿子,绿的黄瓜,枸杞树的枝条上横生着根根芒刺,一串串地挂着绿绿的果实。

婆婆进了园子,在玉米地里精心地挑选着,苏丹只听见“咔吧咔吧”的数声脆响,婆婆就挎出来一篮子的青玉米。

墙角处,公公升起了红红的炉火,烟囱里冒着青青的烟雾,没有风,那烟直直地升了上去,一只小鸟抖翅从旁边飞过,转瞬又飞回。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干柴燃烧的噼啪声。

将玉米去皮,扒净,放在大大的锅里,加水,封盖,添柴。

灶旁,婆婆和苏丹紧一句慢一句地聊着,彼时,阳光很灼热,身旁的梧桐树落下浓浓的绿荫,苏丹看见婆婆脸上有叶的影子斑驳着,不禁就笑了。

婆婆抬起头,爱怜地打量着苏丹。

苏丹就把目光转向这个小院的深处,不长庄稼的空地,都被公公铺上了红色的方砖,方砖的缝隙处,繁衍着一丛一丛的芨芨草花,开着红的,白的,黄的,粉的花朵,花朵很圆润,有着别色的花芯,满院子像是铺了一层花儿的细绒毛毯。每一朵花与另一朵花的灵魂相互依偎,不言不语,也不分不争,你的绚丽,我的从容,都在沉默的独自释放,八月的夏末,这里是一个美丽的梦境。

这一边,水沸了,玉米的香味儿开始飘溢,那一边,公公早已将西红柿拌了糖,黄瓜切了丝,土豆和茄子炖熟在一处,又摘了嫩嫩的香菜与小葱,就在院子里摆上了方桌,招呼着苏丹和婆婆了。

苏丹没有想到,婆婆还偷偷地买了冰镇的啤酒,苏丹笑着说不会喝的。

婆婆说:解解渴,吃完饭,你也别急着回去,睡一觉再走。

好久,苏丹不曾吃的这么可口了。小院安安静静地,没有车马的喧嚣,也没有人声的鼎沸,只有风的馨香徐徐而来,让餐毕不久的苏丹,真的就有些困了。

婆婆在正屋里铺了软软的床,苏丹躺上去,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已是暮色微降。苏丹是被母亲的电话叫醒的。母亲说:苏丹,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晚饭过这儿来吃吧!

苏丹忙起身,婆婆和公公在屋檐下坐着,手里摇着蒲扇。

看见苏丹,婆婆笑着说,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你,晚饭做好了,你吃了再回去,不用怕,天黑还有一会儿呢。

苏丹说:不了,妈妈来了电话,我还要去那边看看。

婆婆就不再坚持,起身,拿过装了满满一下子蔬菜的布兜,说:小丹,把这些带给你母亲吧,这都是不上化肥的纯绿色食品,市场上买不到的。

苏丹在门口坐上了公公叫来的计程车,车子走了好一会儿,回头望去,婆婆和公公还在大门口并排站着。黄昏的风凉沁沁的,惹得苏丹的眼睛湿润了。

苏丹是在车里再次接到两个母亲的电话的,一个是问她是否归来,一个是问她走到了哪里,苏丹的心被两个爱自己的人拉扯着,抻拽着,幸福的疼痛就在心尖儿处微微颤动着。

春天来的时候,是有些许微小的疼痛的。

这疼,起初是一种痒,和风絮絮、柳色如烟中,植物有生长拔节的痛,昆虫有千尺游丝的飘摇的痒。而就在某一个清晨,雨下来了,不大,但很凉,是一种碎碎的凉,一点点渗入渐渐苏醒的土地,过后,太阳出来了,湿湿的土地开始发酵。豆的种子、菌的细胞开始膨胀分裂;虫的嫩卵、蚜的幼虫开始顶破厚重的外壳,一点点从各自的巢里、穴里谨慎地探出头来了,东张西望着,彼此偷窥着相互的模样,幸福着,又自惭着。

所有的生命都在一节节地、一寸寸地小心而羞涩地成长,抽枝的痛,蜕变的疼,麻酥酥的,像喝过红高粱酿的烈酒,有点微醺的醉。

春日的午后,苏丹和母亲带着女儿在院子里晒太阳,花坛里的那棵樱桃树正结着红殷殷的果实。小女儿嚷嚷着,要吃。苏丹就和母亲站在树下一粒粒地摘着。

苏丹突然就看见了几只毛毛虫在一片片叶子的背后藏匿着,不由吓得哆嗦了一下。

苏丹说:娘,树上有这么多的毛毛虫啊,真吓人!

母亲就笑了,说:我们摘的是樱桃,又不是虫子,有什么可怕的。

苏丹也笑了,转回头望向不远处玩耍的女儿。

风轻缓的拂过,身边,野葵和蒲公英开的兴兴的,岁月如此静好,而母亲未老,我们还年轻,孩子正在成长,这一切,总是美的。

八岁,童年,男孩和女孩。

女孩上楼敲门的时候,苏丹正绾着刚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里里外外地忙。从门镜里望出去,女孩正乖巧地站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等待着一扇门的打开。

“阿姨好!”女孩的声音脆脆的,像蘸了白糖的青苹果。

男孩急急地从卧室里跑出来,又在门口止住脚步,回头看向苏丹。

苏丹笑了,放行。

男孩蹲在那里穿鞋,女孩也蹲下来,唧唧咯咯地说着话,苏丹听不清,只是觉得那句子里有蜻蜓,有蝴蝶,还有一只跑丢了的瓢虫......

两个孩子手牵手,蹦跳着跑下楼。

楼下,是一座花园,里面有红色的蔷薇、碧绿的梧桐,夜来香的花朵蜷卷着,樱桃树正结着青涩的嫩果儿。却原来,这时节,早已是“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着枝。”

苏丹站在窗口一直看着,两个小小的可人儿蹲在花园的一角,似是女孩的头发上沾了一枚叶子,男孩正轻轻地给她摘了去,继而,女孩从衣兜里掏出来什么,两个人开心地分吃着......

苏丹的眼睛就湿湿的。原来,我们都曾路过童年,路过青春,路过朋友。只是,长大了,反而有了设防,有了猜疑,有了距离,也有了人世间许多的不相融,像一滴墨,滴在冰上,冰还是冰,墨还是墨。

苏丹轻叹了一声。头发被窗外的风吹干了,柔柔地,披在肩上。

夜晚,摄氏22度恒温的卧室,床上。

青亮亮的白炽灯照射着乳白色小格调子的床单,有两只橘黄色的蚂蚁一前一后的在上面爬行着。蚂蚁很小很小,只有小米粒的三分之一大,此刻,陷在柔软的布的褶皱里,有点慌不择路。许,在它们的眼里,这哪里是温暖的棉布,分明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嘛。

苏丹却轻轻地惊叫了一声,蚂蚁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尤其想到在那小小的身躯里,也会有一张可以噬咬的利嘴,想到今夜也许会成为蚂蚁的夜宵,苏丹的身上便开始痒了起来。

喜欢恶作剧的苏丹,一边俯下身,一边用食指去轻轻碰触那两个小生命,小蚂蚁们先是微微颤抖着,继而停止了脚步,狡猾地假寐了一会儿,见周边没有丝毫动静,遂相互用触角商量了一会儿,又继续前行。其中的一只,甚至用小小的圆圆地眼睛斜睨了苏丹一眼,满满的都是不屑。

苏丹便恼了。蚁占人榻,明摆着就是一种挑衅吗!狠狠心,刚要痛下杀手,忽又想起不久前因灭了马蜂一家而受到的非议,于是忍了,指尖轻捻,将两个小生命温柔地捆绑在一处,推开窗外,放生了去。

苏丹开始仔仔细细地清扫床单的每个角落,幸好没发现其他的入侵者,一整夜,苏丹连着做了好几个奇怪的梦。清晨醒来,苏丹孤独着,在硕大的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朵大丽菊。

苏丹后来还曾思考过:归根到底,那两只蚂蚁是从何处来呢?它们如此相依相伴,定是受了某种姻缘的蛊,才这般你侬我侬,栖栖相欢吧。

很想,有这样一个夜晚,夜风安静,新月又如眉,可以礼貌地和蚂蚁夫妻两个坐下来,小酌一杯,晒晒各自的心事。苏丹想说:自己是个善良的女子,我们一样,都生活的不容易,能容人处且容人吧。因为,当生命与生命能够交心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可以轻松到无需戒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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