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听雨
长夏之夜,闷燥溽热,无事可做,眼见得室外云朵堆积,一场大雨将至,不如借此因由在窗下听雨。
听雨,看则小事一桩,却需要酝酿七分情绪,三分心怀。讲究的人,或者长期的听客,必是要懂得几分音律,方为雨的知音。且不说雨落之前,常伴有狂风,风是开路的将领,王朝马汉般先吆喝几声,尔后,才主位上场。亦或者风先来将世间尘埃清理干净,雨才肯羞答答地露面。我听过的雨中,这样的雨最下乘。若风过雨过也就算了,偏有那么一场雨,风刮得不像样子,雨声却格外稀疏,噼里啪啦,几声。然后,不知所踪。这是最不懂规矩的雨。
好的雨,要下在酷热的炎夏中午。人吃饱了喝足了,正要小憩。忽然窗外的雨就万马奔腾了起来。还诧异呢,适才还是晴空万里,雨从何处来?而雨是不顾及这些的,伏天的雨,是最不讲道理的雨。顽劣心过重,稀里哗啦地兜头这儿下一场,那儿下一场,又接着赶另一场去了。人在窗下坐着,暑气顿消,好不惬意,连说好雨,好雨。正要探头出去看看这雨的踪迹,它们早已不见。只有地上积水成渊,人才知道,这世间被雨过了。
雨后天自然就晴了。在外面走,空气舒朗润泽,是要拼了命地深呼吸几下的。天空被雨洗过了,簇簇的蓝;草木被雨洗过了,翠翠的绿。尚有几滴不肯离去的雨,藏在树叶子里,人一过,风一摇,雨就落了。人被突袭,倒也不恼,反而笑了。晴空下发生的任何事,都可以原谅,谁会和一滴调皮的雨较劲儿呢。
懂雨的人,要在窗下听雨。离雨近一点,雨声才听得清晰。最喜仍是夜雨簌簌,不急不缓。此时的雨,是优雅的雨。她从黄昏里来,一直落到子夜时分。音律舒缓,并无各色。此时,要在雨声里读书,写字,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呆着,都不为过。我见过最不礼仪地听雨,是雨时从一楼临街店铺前经过,人群聚集,烟雾缭绕,麻将牌碰撞声四起。这些人是不懂听雨的妙处的,静处听雨,才能听出雨中的故事与纷扰。没有一场雨是空白的,所有的雨都是一身伤痕。不信?你接在手里的任何一滴雨,都会瞬间破碎,说他有几分骨气,又不妥。然雨,终是有情怀的,听雨的人也要有情怀,还要知道心疼,只因所有的雨都是新的,没有一场雨是重复的,你听过一场,人生里就少了一场。
夜雨绵绵,我在窗下读一本叫做《绿物语》的新书,作者镰足。读得困倦,有些昏沉。届时,窗外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各种树木参差,枝叶如伞,高大蓬勃。腐叶堆积的地面上生有暗绿色的青苔。一些幼小的爬虫在其间悉悉索索地穿行。林间空气清新湿润,一片叶子上的露水正在慢慢涨大。一只硕大的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低矮的灌木丛上,头顶的红冠子火焰一样鲜亮。忽然有一些声音响起来,起初嘈杂无序,后来逐渐成形,这声音拧成了一股细流冲将下来。叶子起伏了,青苔低眉了,虫儿逃遁了,硕鸟飞走了。我也被惊醒,才知是雨中一梦。
我可以冥想到我此时的世界里充满了悬疑。窗外,正无休止地繁衍着各种生命。一些死去的在慢慢复活,一些活着的正在奔赴未知。一些鸟在飞行的过程中脱落了羽毛,一些开花的植物在紧锣密鼓地盛放。—— 满世界里,只有我一个赤裸着心,听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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