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美文】何处握住你的手
何处握住你的手
文/金陵
女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最初嫁到这条小街来,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阴暗的食品小卖部里,小卖部很低很矮而且凌乱,她从凌乱的货物中立起身子,你会感觉店面突然阔大而明亮,眼前燃起了一烛柔媚的光亮。我很惊诧平凡素朴的衣服穿着在她的身上,会有一种妥帖的效果,就好像一个沐浴过后的女子被棉质的睡衣柔和的包裹着,让人心动和心软。
和女人这些年相交其实因为彼此的忙,交情只是泛泛,但心里知道她一定是个不平凡的女子,虽然被平淡的日子和生活包裹着,她不张扬的美丽,温和柔顺的性情,为一双儿女取的别具匠心的名字,都让我看出一个女人不凡的心思和美丽。
我总以为,这样的女子会有一个很不一般的丈夫,英俊,洒脱,有体面的工作和细致的爱心。直到后来认识了她的男人,并深感困惑。男人壮实,眼睛和嘴角总有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和笑容,对什么事似乎都有点漫不经心的态度,在社会上有广泛的交际,会打架,打很凶的架。而且常常是不着家的,在外面跑着工程。
但是据说他们上学的时候就相互认识,而且感情一直很好。或许对她所知甚浅,不曾听闻他们有过什么情感上的波澜。
我们彼此过着彼此的日子,并不相互打扰,只是彼此心生尊敬和欣赏,就像隔着对岸的莲,莲在水里,我在岸上,莲的心事我以为我听的懂,我的心思莲以为她读的到,风拂过来,莲叶动了,我的发梢也会微微的动。
直到母亲出了事,世界在眼里全然变了颜色,她遇到我,有深深的不忍和关怀,终因交情的浅泛,出唇的只是胸腔里一声深深的叹息。但我来不及看这世界,这世界于我不过是颠覆的,从颠覆里再次站直身子,只能慢慢依靠自己身体里的那点微薄之力。
再后来,代替母亲照料年迈的姥姥,总是习惯到她的店里买东西,她会关询两位母亲的状况,她好看的眼睛里盛满深深的怜惜和温情,每次都要探出身子目送我的离开。
然后有了彼此的玩笑和戏谑,她会让我替她捎鞋子,她的脚偏大,40码的鞋子很多时候未必穿的合适,她太累,每天要从早上忙碌到晚上十余点,需要穿着舒适的鞋子。常常会让人抱着几双式样不同的鞋子到她的店里让她自己挑选,然后她再抱着一堆鞋子还给我,若是有合适的,便笑呵呵的对我连声称谢,若是没有,便是一脸的歉意和自怨:唉,多么无所挑剔的一个美人,可惜脚长的丑了。
我便也会附和:对啊,对啊,最可惜是时代不能倒流,如果看脚相亲,你恐怕是找不到男人的。
女人忙,把两间破烂的食品店扩展成四间几十米深的食品超市,从早上,到晚上,总是人流不断,送货的车流不断。女人的女儿身高超过了母亲,容貌也如母亲年轻时一样靓丽,儿子憨厚泼皮,玩心甚重。男人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经常在外面东奔西跑,收敛了身心在家里为女人帮忙。进货的时候常常和男人碰面,发现男人非常热心帮助人,笑起来憨厚而微带些童真。
女人因为过于操劳,不喜修饰,在时光的磨蚀中渐显憔悴,但女人的眼神依然是清亮柔顺,喊起男人的名字总是全名全姓的称呼,但从她嘴里发出这个名字,就像从树上掠下一片叶子,这么多年,他和她已经合体成一株树种了。就好像她一手打造的超市成长成这条小街的风景。
男人出事的消息传来,女人正在忙于年前食品的供应,天色正在暗下来,男人从方向盘后解救出来送往医院的半途中停止了呼吸,女人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一下子黑了,然后天色真的就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幽深和沉重。
我在第二天看望女人的时候,女人清亮如水的眼神涣散而空洞,仿佛男人抽走她所有的精魄。她干裂的嘴唇里喃喃对我诉说着,我和他十八年的夫妻,十八年的夫妻啊,他居然就这么扔下她走了。他很多次出门,很多次走的很远,但再远他会回到她的身边,曾经破败的房屋,现在华丽的新居。而今他竟没有留给她只言片语,走的干脆和决绝,以至于不肯留给她一点的机会和空隙让她质问他,为何要这么早的放弃她,放弃他们的孩子,他们一起辛苦建立起来的家。
很久以后我终于知道女人曾经的爱情故事,男主角果然不是现在的男人。曾经的男主角俊雅秀逸,有人人羡慕的城市户口和工作,和女子的情感如火如荼,浓情蜜意。那时的男人是一个类似于街头混混般的江湖小子,对貌美如花的女子垂涎已久。女子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都有着小小的任性和娇宠,喜欢用小小的脾气试探男友的真心与否,在男友一次次的俯首称降中享受爱情的幸福。然而一次小小的争执后女子再次等待着男友的回转和投降,长久的等待和失望中等来的竟然是男友另择女友并急忙成婚的噩讯。女子极度的震惊和绝望中几乎想到了以身殉情,而江湖混混趁虚而入,逢迎承转,用罕见的耐心和温柔慢慢俘获着女子破碎的心灵。被伤害的自尊和情感使女子做了最仓促而草率的决定,于男友结婚不久后也择日成婚,永远离开了那块伤心之地。
十余年后,一次校友会女子竟意外和男子重逢在同一张酒桌,酒意微醺后的女子决意要解开长久的隐痛和疑问,为什么男子竟会放弃自己选择别人,男子的回答大出女子意外,当初的江湖混混利用武力胁迫男子远离女子,男人懦弱,果然就范。女子听闻,泪水纷飞如雨。哭毕,对男子说,原来当初的感情竟敌不过一点威胁。我竟以为你有什么难以出口的理由,白白腌臜了我这些年的疑问。男子惶愧难安。
男子过后曾给过女子电话,女子说,如果找我当家的,欢迎,如果找我,对不起,打错电话了。
如果有一种爱情是可以用爱培养出来的话,男人江湖一样匪气流水一样长久的爱终于绽开了女子心口上那朵带伤的花,男人每次从外面回来总会给女人带些奇巧的玩意讨得女人的欢喜,或是石头,或是头饰,或是一只笔,虽然她从不告诉他并不感觉他的礼物能够打动她,她只是微微笑着,不带一丝波澜的流转他们的婚姻。
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她本可以和他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她并没有告诉他,她知道了当初的秘密,密密麻麻的日子撑开了漫天的树叶,他是她的枝干,她是他的支脉,他们早就长在了一起,很多东西在岁月中已经轻薄的不值一提了。
所以有谁能够真正懂得她的悲伤?即便时间漫长,她终于能够抓住曾经的男友质询放手的究竟,而现在,她该到哪里质询永远的男人?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