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29）

傍晚时候的雨哗哗地下了两个多小时，下得人脑子里空空的，心里却满满的。

满到装不下别的人和事了，空到把十年前的博客翻了又翻，目光总粘在分类目录“朵”那一栏上——括号里有个数字：29——这一栏一共写了29篇文章。

一篇一篇看，一张张照片以目光久久抚摸。

虽然只是些豆腐块儿文字，写的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生活，比如——

独自去动物园，给朵缴费办年卡。因为是优惠的最后的一天，大广场上摞着一两千人，沸腾之极。

没有一个鲜亮的。

全是中年人，脸上带着疲倦、操心和对生活多次妥协的痕迹。但又有另一种平稳踏实。

小孩子鲜嫩的脸，像是灰蒙蒙的中年面庞的注脚或补偿。

站在人群中，忽然想朵儿了。才分开了两个小时呢。打电话给家里，果然是她来接了，人家的回答是：“是啊，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不带我去，就会惦记我的。”

你说的没有错啊，小朵朵。因为你，我站在这一两千人里，成为其中脸色不鲜亮心间却光亮温暖的一个。

你让我成为了我。

在深圳陪伴了朵朵的整个九年级。

她喜欢和我的学生一样，下了课来办公室找我，偷偷蒙住我的眼睛玩“猜猜我是谁”。

她在某个周六的上午悄悄坐进我的文创班教室，开心地说：“我终于当了妈妈的学生！”

我总是带她出去吃午饭，总是陪着她背道法背历史，教她做语文和英语，被她笑话看不懂数学物理题。

她讲每一位老师，告诉我课堂上好玩的事情；谈起那么多同学，让我对他们的模样、性格、绰号与轶事全都耳熟能详。

我们和她爸爸一起商量着有针对性地补课，朵朵明显累了，压力大了，却没有失去好兴致与明亮的笑容。

她明显地懂事了，肯让自己吃苦了，学习效率提高了，学会分析自身优势和弱点了。她舍得使出力气来拼，同时也舍得花很多时间宽慰和支持好友。

她的努力并没有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几次模拟考试，都不算满意。小妮子心态却始终平和，从来没有怨怼，没有叫苦，也没有陷入自我怀疑。

她还是天天在班上叫嚣着要当“拽姐”，还是天天被人揭出“一点儿也不拽”的真面目，天天笑得眼睛弯弯的。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和她爸爸多方求助之后，仍是百般踌躇，主意改了不知道多少次。

报低了怕亏待女儿，报高了怕闪脱——毕竟是15岁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大考，考场发挥的事情，没人说得准。

她却考出了三年来的最佳水平，让人大喜过望之余，遗憾志愿报得保守了些。

她反过来开解我：“超出录取分数线12分进一个学校挺好的，踩着分数线进去那种不一定适合我呢！”

她在老家，我在深圳。假期见面寥寥，我一去了香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关，才能再见到我的朵朵了。

还没有过这样漫长未卜的分别。

收拾行李的过程虽然琐碎，毕竟都是“知道”和“确定”的事情；再和朵朵见面的时间却不是我能预知的。

所以和谁倾诉都没有意义，只是独自在心里坠着。不想出声。

只是一遍遍重翻十年前的点滴——虽然，也没有意义。

心里懒懒的，想写的太多，反而不想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