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爱萍 | 铁匠小西
小西是我家隔壁铁匠铺的学徒。哪年他十八岁,操着一口离石方山一带的口音。身材壮实,脸庞略长,鼻挺嘴阔,一双眼睛一单一花,眼神有些羞涩不安。他那扭捏着的神态,实在和打铁匠身份有些不符。
铁匠铺的张铁匠夫妇是我家的邻居。闲时,两家你来我往,所以,铁匠铺是我休假时(当时我在本村读初中)常去闲坐的地方。他们师徒打铁时,常常是光膀裸臂,穿着短裤,腰围一黑色围裙。师傅一手拿着大铁钳夹着烧红的铁块在铁墩上不时的翻动,一手拿着小铁锤捶打,小西拿着大锤,依据师傅的小锤的落点和轻重发出的各种信号而下锤。他时而轻锤,时而重锤,时而停锤,时而换锤头。时间久了,小西对师傅小锤发出的各种信号心领神会,他们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他们总是汗流浃背。汗水滚成珠,洇湿薄衫。汗在他们的指尖开出了花。他们铺里铿锵有力清脆响亮的铁器撞击声,似一串串动听的音符,响彻整个村东街。在水火交融铁花飞舞的铁匠铺里,一件件精美的农具华丽出炉,熠熠生辉!
张铁匠逢人就夸他徒弟小西品性厚道,扑实,是块打铁的料。
可那次却颠覆了我对小西的看法。
哪天我下学路过巷口,见小西坐在巷口的石头上和他家的狗嘻闹,小西看见我一脸坏笑,还“去去去”的放狗咬我,狗朝我汪汪叫(其实狗认的我,只不过是讨好小西),我瞪着小西吼道:“你这外来小厮,格乍甚咧?”他得意地笑着,我骂他:“打铁厮,山脑,鬼甚咧?”小西火了,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听到打铁铺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我的心也起火。若正好逢我休息,我就过铁匠铺挑衅小西,那次只见他土丘似的堆
在风箱口前(吹风箱!),把风箱拉的呼呼作响,铁炉中蓝色火苗随风箱的节奏跳跃,在劲风的升腾。小西一脸的汗,放出油亮的光,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刷的黑一道白一道,我笑话他:“猴厮,你那脸像鬼画符似的,能把人睡捺住(睡着醒不了),”他起身抡起大锤要砸我,但终是不敢下手。我在一旁嘲笑他:“打铁厮下山进俺村,抡锤欺铁呈英雄!”小西无奈地指着我说:“你等着哈,”我嘿嘿的笑着。
在张铁匠家,小西像亲儿子似的,苦活重活抢着干,春种夏锄秋收,农闲时跟师傅打铁,是个勤快的小后生。
我们有些性格不合,但最后成了离不得的玩伴。
那年我出村上了学,有一次我休息回家,上铁匠铺找小西,小西偷偷的告诉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陕西女子,我大吃一惊,小西还有花花心事哩。
那女子是我们巷里陕西家的小姨子(多年前迁住我村的一户人家),十六七岁摸样,人长得水灵清秀,大眼睛,花俏有神,微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口整齐碎小的牙齿。身材匀称,特别是那两条齐腰的麻花辫最惹眼,那发梢在微风中轻轻拂起,显出一种灵动的少女的味道,粗布衣服方口布鞋也难稍减她美丽的姿色,那种美丽直穿透小西的心灵。
署假里,我去铁匠铺闲坐,小西身边多了个好看的陕西女子,只见那女子不时咯咯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偶尔两片红云爬上了她的脸颊!羞涩可爱!他们一个离石方山口音,一个陕西口音,聊得眉飞色舞,热火朝天,我在一边囧态百出。
小西在闲时总爱把铁匠铺收拾得利利索索,把打铁的家伙.铁疙瘩.铁棍子等规整的井然有序,铺子里扫涮得干干净净,特别是那打铁用的铁墩子,他总是擦抹得干净铮亮,他说:“这黑黢黢的家伙是有灵性的,它是打铁人的筋骨和脸面。"虽然我听的一脸懵,但还是对他的爱岗敬业精神肃然起敬!
陕西女子走了,小西气得蔫溜溜的。听女子的姐姐讲,她们嫌小西家远,又是山里娃,不同意交往。
那天星期天,我回家,晚上小西叫我,我和小西在巷口的石头上坐着,他哭了,为了陕西女子,他呜呜的哭得泣不成声。
我取笑他:“不是说打铁还得本身硬吗?你怎软塌塌的像个女子似的,还打铁匠咧,咋没个打铁人的样咧?”小西噗哧一声笑了:“就你这灰女子彩大,能扯。”我嘿嘿地笑着。
小西哼着他方山的曲子,那优伤的调子,也让我沉浸其中,我心里也替小西酸楚难过!
夏天的晚上,凉风习习,如勾的月亮像俏皮姑娘笑裂的嘴,星星像洗过一般明亮。夜渐深,从我们村东头向村西头张望,老街似掩在一张黑灰色的帐子里,悠远,神秘,宁静,其中掩藏了多少少男少女甜蜜优伤的心事。
年后一个休息日,我上铁匠铺找小西,他师徒正抡锤挥舞,那威武的姿势是美与力的完美结合,师徒黝黑的脸庞,像雕塑般沧桑,给人一种钢铁般的威严和力量!
中间休息时,小西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他母亲给他找了一个老家的女子,我惊讶:“哎呀,这回小铁匠真要娶媳妇儿了。“小西苦笑着说:“俺们山里娃结婚早。”“嗯“我应着!
婚后小西精神焕发,学艺的劲头更足了。锻打,焊接,淬火,他样样精通。他打制的耙.叉.犁.锄.刀,有形有刃,钢水好!小西成了铁匠行里的一把好手!
之后,我参加工作,嫁入他乡。小西学艺成后回了老家。前年我回老家,听说小西退出打铁江湖,在省城做起了餐饮生意。
打铁匠小西,餐饮行业里的打铁好手,他的勤劳厚道.刚毅是骨子里铸就的原始摸样!是那个时代的匠人精神,是我人生经历中的一段难忘的记忆。
2019.4.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