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火雄：东山嘉木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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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读高中语文，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走过，撇捺刀枪，译文沙沙有声：砍伐檀树声坎坎啊，棵棵放倒堆河边啊，河水清清微波转哟。“老师”，嗯——嗯，音调转长，老花镜片后严厉的目光威逼，它们刀锋一样寒气逼人，“讲”！

檀树是什么样子？

“糊涂虫”！

啪，粉笔落在鼻梁上，眼泪流下来。

——题记

我在五祖寺走走停停，我的目光游走在殿堂的飞檐、条石粗重的琢痕、带着青苔的青砖上，我想透过它们，捡拾先贤遗落在这些物品上的温暖，追寻岁月的那一绺神秘印痕。

就这样，我在不经意间走进了它们。

这是什么树？

油朴树，又叫青檀，它有1700岁了。一个兜售香纸的妇女这样回复，颇有些自得。

啊，我的腿走不动了。

真的是，而且，三棵！

在五祖寺新山门前，空坪的边缘，一片绿森森的树林中，三棵巨大的青檀散发幽淡的阴凉。三棵，树皮粗糙，树干粗大，须三人合抱；树冠连绵，阴凉好大一片。就是这样的大树，竟然没有像样的主干，出土一米多的地方，斜逸旁出，抽出许多坚硬的枝条，成为灌木似的一簇。

这就是青檀？这就是青檀。

青檀，榆科，落叶乔木，高达20m。树皮呈长片状剥落。叶卵形或椭圆状卵形，基部三出脉。雌雄同株。小坚果两侧具翅。中国特有单种属植物。生于石灰岩山地山麓、林缘、沟谷、河滩、溪边或石缝中。树皮是宣纸的优良原料。国家2级保护稀有种。青檀材质坚韧，纹理细密，耐腐耐水浸，是园艺、室内装饰等的珍贵树种。

凉风阵阵，鸟儿也在快乐自说自话。啪，一只雏鸟落下来，引起一阵骚动，呀呀，不得了不得了，那是鸟国的骚动，之后，归于静寂。

巨大的阴凉形成的小气候，使这里仿如春秋季节，舒适宜人。

相传青檀由祖师弘忍亲手栽植。静寂的夜晚，很多人听到青檀絮絮叨叨的话语。遇到大灾年份，古树的话语更多。时序已是夏初，青檀穿上了碧绿的新装，它在春和景明的天光下展示清新碧绿的粉嫩，一种新鲜的绿，自然的绿，渲染着初夏的气息，真精彩！一株株千年古檀透出饱经风霜的硬骨，遒劲有力，别具风韵。它们扎根于山岩的缝隙，努力挣脱束缚，奋发向上，石与根不懈较量，难解难分，岩与树融为一体，甚至，拼搏出吃奶的力气一声啸叫撑裂山岩，形成悲壮的生命景观。

忽然生发出听树语的念头。

天已然黑透。走出宾馆的房间，我摸索着穿过层层叠叠古老的殿堂，走在黑黢黢的石板路上。蛙声如鼓，这脆响似乎就不是喉咙的啭鸣，是金属的撕裂，干脆而决断。呱——立即引起和鸣，巨大的潮音连绵而出，飘向遥远。呱呱呱。一只流萤飞过，暮色里的一道轨迹，光明的流淌。

寺院在安睡。

山门前一派静寂。一只鸟很重地振了一下翅膀，扑腾一下，终于啪啦啦飞走了，之后，除了黑黢黢的树影，昏暗的夜幕，和远处天幕上的闪动的星星，什么也没有。万籁俱寂就是这样的吧。

我压制内心的不安站在青檀下。

咣，五祖寺的钟鼓楼传来庄严的轰响，先是鼓声，沉闷，响脆，时密时疏，时短时长，时急时缓，之后，雨点一般的密集，分明是千军万马的奔腾，再之后，鼓声平息，钟楼却接过闹腾的旗帜，当当当——巨大的回响穿越夜幕，在夏日夜空激起连绵的持久的回音——当当当......山鸣谷应。

动了，动了，青檀动了。伴随钟鼓的回响，密层层的枝叶沙沙沙，沙沙沙颤动，它们相互摩挲，相互感应，相互召唤，甚至，叶与叶紧握，温馨在悄然传递，转瞬间，一树絮语纷纷扬扬，纷纷扬扬飘落大地，像极了秋日的雨点，密密层层，密密层层打在叶上，打在地上，消遁于夜空，隐匿于无形。

上玄月浮起在穹庐，寺院更显空灵

东山嘉木，我独喜欢青梅。

早春，寒风凛然。徜徉在黄梅县蔡山梅苑景区，我的精神有几分恍惚。梅树绽放，闹哄哄的欢喜。是星星点点的红梅吗？不是。好一树绿萼梅！花苞密层层，密层层，细细点缀，全是绿的；花瓣一片片，一片片，全是绿的；树干、树枝四围撒开，仿佛也是绿的。绿得雅致，绿得新颖，绿得纯净。有那么一瞬，我疑心自己面对的是深邃的星空，黯黑的星空背景里，淡蓝的星星在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幽然，清净，美丽。有人向我耳语，五祖寺还有一株更好的，青梅！

青梅，真不是绿萼梅。

一层薄雪依然抵挡不住寻梅的脚步。我找到了青梅。啊，树形没有太多差异，但是，细辨，高下就明显了。绿萼梅单生或有时2朵同生于一个芽内，香味浓郁，花梗短，常无毛，花萼为绿色或绿紫。而青梅树皮青灰，花小，细密，远远看去，花苞星星点点，密布枝头。花儿开放，花瓣洁白，奇香扑鼻。花开时节，整个寺院浓香扑鼻，一片幽香。

东山嘉木，不能不提樱花。二月春暖，我独自行走在寺院的石板路上。聆听千年禅韵，有些感动。恍惚间，似乎看到禅界先贤的背影，黑黢黢的一片。那些智慧的眼睛在看着我呢，敬畏来自于心底。这时候，樱花悄然地呼啦啦地开放了，高大的树干、四围里扎撒开的枝头全是樱花的蕊和花苞，淡淡的花香飘满院落。

雪一样洁白的颜色忽然感动了我。石质座椅上、地上以及树下的野草中，落满花瓣，飘飘洒洒，极尽随意，极尽灿烂，像极了书斋里雅静的女孩子的谈天说地。

五祖寺的樱花凝结日本作家的东山情缘。一九六五年樱花盛开的季节，老舍先生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他专门到东京拜访了水上勉。水上勉激动不已，两人在一起交谈了两个小时。席间，水上勉先生向老舍先生表示：“如果我有幸访问中国，很想参拜黄梅东山五祖寺。”老舍先生笑容可掬地听着，他随手撕下桌子上包点心用的包装纸，从衣袋里掏出钢笔，写下那首有名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老舍把纸条递给水上勉先生，说：“如果你去中国，我陪你去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