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远去的儿时之夏 (一)捡粪 捡谷 游泳

无痕||远去的儿时之夏  (一)

天还没有亮,村庄一片灰暗,生产队稻谷场下的牛栏早已空空,牛爹牛妈牛儿们在挂着露珠的野草丛间大快朵颐。

八哥,在牛背上轻快地弹跳着。

寡汉石嗲手持那半截破铁锹用力地往四面来风的土墙上哒着和好的牛粪。离他不远的地方,两棵有着年岁的老柳树底下,放着新脱下来的早稻草,一头断了角的大水牛正卧在地上,边嚼着带有几根绿茵稻草边望着远处泛着光亮的水田,两只大耳朵不时地来回扇着。见人来到它的身旁,它踉跄地站起,那条大尾巴忽左忽右地甩着,稍不留神,一条黑泥印就会甩在稚嫩的脸上或胳膊上,又臭又腥。还没有等你恼怒过来,石嗲一阵喝斥声随即传来,孩童们只有捂着鼻子麻雀一般怏怏地飞走了。

牛栏前的空地上,除了牛队来来往往走过的足迹,还有长着葱绿的草,草尖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偶尔会在这草丛深处能找到一二坨遗漏的猪粪来,或颗粒状,或螺旋状,或条状,或散开状;在那个年月,这不亚于捡到一串珍珠或一堆玛瑙般兴奋,孩子一阵风拿起粪勺刮起,小心翼翼放于左手的粪筐里(其实当地人称呼“兜”),捡猪粪刚开始怎么也弯不下腰身,右手拿着粪勺左手还捂着鼻子扭过头去,等你觉得不那么臭了,回过头来,那坨粪早已不翼而飞,刹时之间让你欢喜之心从头凉到脚。以至于日后只要是看到一坨猪粪哪怕是一坨狗屎,眼睛都会放着绿光。土“兜”里捡到的每坨粪,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在哪里捡的,只要是捡过粪的人,都会记忆犹新。一个早晨,幸运的时候会捡大半“兜”,不幸运的时候只会捡到小半“兜”,然后嘿着嘿着交到小队里的公用大粪池。大粪池边早早站着生产队记工分的细嗲,他总是铁面无私地板着个脸,每个孩儿捡到的粪往那特制的粪盒里一倒:一格,二格,四格,五斤,十斤,二十斤的,然后记在那神圣的公分本子上。个子高一点的荣姐会勾着老长的脖子在记公分的本子后面踮着脚张望,其样子像打鸣的公鸡,又像是寻食的白鹅。等我们交完了粪,便会一窝蜂地涌向捡得最多粪的荣姐面前,向她讨教其捡粪技巧,以后效访。当七嘴八舌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粪的出处时,远远望到挑谷“把”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进村了。那粪勺粪兜还没来得及送回家,又忽啦啦趴在地上捡散落的稻穗来。

“看看,我捡到的谷穗!多大的一‘雕’!”小龙在喊着

“看看我捡的,这‘雕’才丰满!”南弟在炫耀着他捡的谷穗。

“看看我,我捡的可有一把喂——”爱容姐高高地举起她的战利品。

“快闪开,快闪开,挑谷把的人来了”。站在前面的鹏哥在嚷着。

打头的是村东边的建军叔,那军绿色的裤子很是惹我们小孩喜欢。扁冲两边的谷把齐刷刷地随着步调发出悦耳的谷穗声,那草绿的军力鞋踩在地上铿锵有力。他一边大步流星地跨着步伐,一边不时地用围在颈上的毛巾擦着额上的汗珠,粗壮的胳膊油光发亮。怪不得爷爷说“十八岁的哥,大树连根拖,十八岁的姐,大树连根扯”,当我们惊叹其力大无比时,军叔在我们眼前一闪而过。眼前依次是黄力子鞋,千层布鞋,绑了又绑的草鞋,更多的是黑皮肤赤脚,沾着草沫的泥腿,参差不齐卷起的裤脚。那白白、蜿蜒、光滑的土泥路上不时有豆大的汗水砸下来,还没等你看清,一双铿锵有力的脚又接着迈过来。闪在一边捡谷的小孩们蹲在路边动也不动,等挑谷把的队伍走过,便跟着队伍后跑到队上稻谷场。稻谷场上谷垛好多,好大,好高。一个个圆圆地矗立在高高的蓝天白云之下。我们把捡到的谷穗交到保管员三嗲的手里,让他先记着,等下午到田畈捡回的谷穗一起算换菜瓜吃。三嗲笑着,一把把接过,然后放在一旁。而我们那贪恋的眼光却从未离开过保管室里那散发着幽香的甜瓜来。那一个个有着不同花纹、颜色,肚眼有着不同圆圈的瓜儿,真香啊!“莫望莫望,下午捡谷回来换瓜!”三嗲一句话,我们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放下搭满仓库窗户上的小手,咽了咽流出口水的嘴,又围着三嗲,

“您记住了没,放在犁耙上面的那一把是我捡的!”

“那整齐的一把放在晒筐上的是我捡的!”

“那最多的一把是我捡的!”

“记得记得!”

三嗲那超于常人的记忆力,让我们一个个皆大欢喜地离开。有挑着扯好的系着一扎扎的秧苗的细叔小婶们从稻谷场边经过,那扁担咿咿呀呀压得像一张弓。挑秧的队伍中夹着新花褂的身影,那是年前村南头李家娶回的新媳妇,听塘边洗衣的细奶说,那家娶的媳妇真不赖,女红不但做得好,插田割谷也是一把好手。害得村北边的海爷拄着拐棍颤颠颠的站在大塘岸上望,边望边自言自语:“是个好媳妇,会做,会做,手脚勤快不说,人又贤慧”,边说,边用拐杖用力戳了戳地,“唉!这回,让那个李家老东西给得瑟的,这牛该他吹的。他家娶了个好媳妇,前世,他祖宗积的阴德哪——”

挂在生产队屋东边木子树下的钟响了,日上三竿头,孩儿们各自回家,与收工的大人们就着爷爷奶奶炒的一盘土豆丝,或是一盘土豇豆,一块臭腐乳外加一碟红辣酱,忽啦啦喝过两碗粥,如果速度快的话还来得及添上一碗,那干瘪的肚皮马上像葫芦一样圆滚起来,旋而立马放下快要荒破的小布褂,匆匆放下舔得一干二净的碗筷,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在大人们的眼皮底下灰溜溜地逃将开去。

上午的时光,大人们割谷的割谷,插秧的插秧都出工去了。小孩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把各自家的水缸用小木桶抬满,然后拿着竹笼、脸盆,小水桶到田畈沟渠里兜鱼、网虾、摸泥鳅、捉黄鳝了。鳑鮍、餐鱼,白条,野鲫鱼,刀目鳅,都会成为我们篾笼里的囊中之物,但我们有时会被鲫鱼身老鼠尾的怪鱼而吓得哇哇大叫,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摸起来颜色红艳的泥蛇而吓得屁滚尿流。也许农村的孩子是吓大的,时间久了,那些泥蛇、水蛇一个个不是暴毙于一阵乱石之下,就是一条条被提起尾巴倒悬着然后在空中舞出三百六十度的光环,发出呜呜的风声后“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干硬的土地上,腾起一点灰尘来。等大伙那小水桶里的小鱼小虾小泥鳅够大家平分各炒一盘菜时,便三三两两撤出战区,然后经过门前的池塘,不论性别一个个跳入清澈的池塘里泳游一番。

不用说什么蛙泳,仰泳,蝶泳;也不用问潜泳,侧泳,自由泳;更不必说狗爬,踩水,水母飘。只要是农村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会几招,没有专业的老师教,没有大人们在旁看护,这种相互传授,无师自通的游泳方法,也许是生存的自然法则,也许是在呛了几回水后的潜移默化。到了一定的年龄的孩童都会。剩下不会的小孩也会光溜着屁股抱着石头在塘边扑腾。池塘边的柳树上知了在拼命地呐喊,这会惹得三四个男孩衣服不穿爬上柳树梢,吓得那蝉一阵惊飞。然后又听到一阵扑通扑通的水声,一个个像猴子样从树上跳下水来。一些害羞的女孩则坐在塘边平日洗衣的石头上,把脚放在水里等着调皮的男孩潜入藕塘深处,摘得一两个莲蓬或一朵清香四溢的荷花来。欢乐的嬉水声都会被家住村前第一排小毛家耳聪眼明杨令婆式的老奶奶听到,在老人家拄着竹耙挪着三寸金莲还没有来得及赶到塘边时,孩儿们早已迅速地穿好裤衩,拿着汗衫端着各自的战胜品回家烧火做饭去了,一天之游的嬉水先在此告一段落。

作者:项慧珍,笔名:hm无痕,湖北黄梅人,黄冈市作家协会会员。 黄梅县作协理事,作品发表在《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中国散文网》《黄冈日报》《东坡文艺》《黄梅》,为生活奔波的她,忽然发现:“生活不仅是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编       辑:唐亚红

执行主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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