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鼓手(散文)
或许是因了靠近黄河滩的缘故,初秋季节凉风乍起时,满天里除了飞扬着的纸片和枯叶,便是蒙蒙的细沙,如果一天不清扫,临窗的桌案上便会落上薄薄的一层。这些讨人嫌的沙土还贼般地滑头,一不留神,它就会溜进厨房在锅碗瓢勺中作弄一番,直到弄得脏兮兮的让人劳心费神地冲刷。隔壁的女孩子每天同我告别上班的时候,总是嘱咐我关好门窗玻璃,免得尘沙到处捣乱。
日复一日,每天我就奔波在这一座尘沙飞扬的城市中。为了生活,我必须在早晨七点匆匆忙忙地从郊区赶往我打工的单位,在忙了整整一天后,才能直起坐得腰酸腿痛的身躯在一堆稿纸中爬出,扶着门框,张望着院落中散乱的薄暮嬉光,长长地出一口气,推上单车往我客居的“家”中赶路。
我的年龄刚过而立之年,但生活的重负使我觉得我正从心理和生理上快速地衰老。自从我到了这个城市之后,每年的初秋季节都是郁郁寡欢、恨不得志的模样,或是因感受到生存的困顿情绪消沉,或是对远方妻儿老小的牵挂让我伤心上一大阵子。还有一年,我竟为口袋中掉落的一副极其廉价的玻璃镜好长时间没有好心情,清冷的秋风,干枯的气氛,飞舞的黄沙,使我心情十分浮躁,平常骑单车20分钟的路程,现在要骑40分钟或是一个小时。车轮缓慢地向前滚动,我眯缝着眼透过飞舞的沙雾观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车辆,感悟的只有生命的无奈,我为我也是芸芸众生中人而遗憾,因为我的追求在这芸芸众生中失落,失落了追求的我常常自嘲为一具皮囊,想像自己每天慢腾腾地来往于住处和工作单位之间的动作,就会从脑海中跳出“行尸走肉”这句成语,但没有办法解脱,就只有无意义地生存。
就这样,我日复一日地在初秋的日子里骑着单车往返于城市的边缘。路旁梧桐林也渐渐颓然地抛下枯黄的落叶,黄昏的夕阳透过已经稀疏了的枝杈洒下昏黄的光线,路边的一片空地被一青年装点成了天然的乐场,布满了油污的牛仔服塌塌地穿着在身上,粲傲不驯的长发随着撞击爵士鼓的动作潇洒地飘扬着。
这是怎样的一架鼓哟!主鼓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艰辛,而脚鼓的鼓帮已经凸凹不平,磨得发白的鼓面露出昔日星星点点的金黄色,鼓架在演出中微微颤动,伴着青年的歌喉,两只破旧的木质音箱,发出一阵阵滚动着的声音,撞击着人的耳膜:
我走在荒凉的原野上,
读着我的希冀的梦想……
青年鼓手已经在这儿唱了好长一段时间,路人大多是不加理睬地匆匆而过,有驻足聆听上一会儿的,便会被他嘶哑的歌声或滚动的鼓声震动,仰头看一眼迷蒙的天空,掏出一张角票来抛入鼓前的乞钵中。面对施舍,青年鼓手不可能和舞台上的明星相比,嗲声嗲气地说一声“谢谢”,而是更加卖力地扩张着歌喉。
说句实话,青年鼓手不仅鼓敲得专业,唱得也不比那些明星们逊色,最起码说,我在他的歌声中确实感受到了点东西,这些东西在我心中酝酿了许久许久,一直未能找到一个恰当的点拨让它奔泻而出,让我仔细品味。青年的鼓声就是一付催化剂,使这些东西催化发酵,让我感受到了有股又酸又甜的液体在咽喉处嚅动,鼻中盈满了清涕。
那青年呢!仍在痴痴地敲着鼓,唱着歌。他希冀什么?他梦想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或许他家中有年迈的父母,或许他家中有一位善良厚道的妻子,都在翘首以待他的归来,可对艺术的痴爱促使他街头卖唱也不放弃孜孜不倦的追求,他的希冀或梦想或许就是用爵士鼓敲出,用歌喉唱出对生命的渴望。别的,他已经不可能去顾及了!
秋风扫过行人已稀的空旷的长街,肃杀的秋风愈发浓重起来,刮得树枝“吱吱”作响,我就在这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树枝下卖力地蹬着单车,在风沙和枯枝残叶中拼搏前进。背后的爵士鼓和歌声越来越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渐渐消失在呼啸的北风中。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青年鼓手,但是,每当我有暇坐下来沉思的时候,爵士鼓的声音就会在我的耳际回荡!(写于2000年秋天)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