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小酒村的故事(完结)
小酒村的故事每一天都在鸡零狗碎中继续,而我却将要搬离这里。我在这条巷子的这间屋子里住了将近四年,结识了不少善良勤劳的人们。对于我的将要搬离,他们或许会有点不舍,就像我对他们一样。
对了,我就是小C。在最后这一篇故事里,除了依然沿用之前的化名,我将放弃使用笨拙得掉渣的小说笔法,怎么轻松怎么写。
干女儿一大家子依然在经营着那家不大不小的超市。虽然转让的信息在网上挂了差不多三年,但不幸的是,几乎无人问津。去年夏天,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主顾,对店面感兴趣,要亲自上门考察。小雨和阿宗提前拜托了包括我妈在内的几个街坊,担任临时演员,在那个上午分批过来采购。可能是大妈们的演技太过生硬,来者看完一上午就杳无音信了。
干女儿家说,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附近的几个高考美术培训班纷纷衰落,学生一少,超市的生意自然也就跟着蔫了。这是他们自己的解读。如果按照街坊们的理解,生意不景气乃是因为他们家一来物品不够平价,二来环境不够整洁。毕竟,这条街大大小小的超市不下五家,都经营得挺有声色的。
生意虽不算如意,但一点儿也没影响干女儿他们家族的繁衍。在这四年中,干女儿已从襁褓中的小婴儿长到了三岁半。今年秋天,她妈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她舅舅的儿子现在也会走路了,而她的舅妈马上要再度临盆。这一家子人丁不断壮大,吃穿用度一应出自超市的收入。这个超市看似除了水果蔬菜什么都卖,但主要的经济支柱是水、饮料和香烟。偶尔,阿宗也外出跑个滴滴,干两三个月就歇一阵,据他丈母娘说,收入相当可观。
干女儿一家的生活,是一种我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状态。他们好像没有明确的追求,也没有特别的欲求,活着就是把饭一顿顿地吃(吃的挺不凑合),日子一天天地过,孩子一个个地生。有时我想,他们的这种状态,其实可能已经达到了人类在某个阶段的终极理想。
把镜头拉回到我住的这条小巷。
清洁工阿芳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忙碌,早上五点上班,七点回家,准备早餐,叫醒儿子,送儿子上学,完后又去上班。十一点半下班,买菜做饭,等儿子回家午餐。下午大概五点多回家,装上热好的包子,送到儿子的课后辅导班,再回来做晚饭。一周只休息周四一天,但这一天她往往也不闲着,一般会去附近谁家做做钟点工。
每次碰到芳姐,她总是笑脸相迎,略微黝黑的脸面,真诚的笑容,和善的眼神,给人感觉这是一个善待生活的人儿。每晚六点半左右,我们正吃晚饭的时间,常会听到楼下响起芳姐威猛震天的两声“啊求——!”我知道,她又在炒菜了。大概在油锅爆香的第三秒,芳姐一定不辞辛劳地从她的矮房里钻出来,在小院中央爽爽地打响两个喷嚏。我有时会不禁放下碗筷,为她响亮的喷嚏击节称赞。
周六日的下午,芳姐继续上班,但她的儿子不用补习,于是楼下就洋溢着这个小孩的各种喊叫声。先是呼朋唤友,同龄人如果不回应,他就扯着嗓子从巷口喊到巷尾。邻居们不耐,常厉声呵止。然而没毛用,这小孩跟复读机似的,不停地重复喊一句话——“xx,下来跟我玩!”待终于邀到了一两个同伴,他就带领着伙伴在短短的巷子里发足狂奔。别的小孩基本上只发出奔跑的脚步声,而芳姐的儿子则边跑边喊,精力丰沛得令人发指。
到了周末的饭点,常能听到他的哭闹声,有时边哭喊边夺门而出,似乎要向整条巷子控诉他的不平。我唯一一次听清他哭喊的内容,大概是,“你说话不算话!你这个大骗子!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我楼下的小娟说,阿芳这儿子啊可刁了,每天都指定下一餐必须吃什么菜,要是不合意就生气哭闹。而且,身上每天都得揣个十多块钱,放了学要买饮料、零食和玩具。瓜瓜君评曰:这是典型的穷人家的“富二代”嘛!我们见不得这样的小孩,有一次,逮着他言语无礼的机会,当面批评了几句。后来,这小子一见到我们下楼,就立刻躲得远远的。
小吴基本上还是每天晚上带着儿子出来捡废品。
我第一次邂逅这对母子时,是在晚上八点多。之后,我连续几个晚上都在同一时间下楼,却再没碰到他们。我去跟干女儿一家打听,都说见过这对母子,但谁也说不准他们过来这边的时间。于是,我试着沿街去找他们,终于在正街的一个路口,又看到了那个掮着一只巨大塑料袋的瘦削身影。身边是一个小小孩儿。
我赶上前把他们叫住,问可不可以到我家楼下,我给他们拿些废纸下来。女子怔了一下,但很快就信任了我。往家走的这一路,我询问了她的姓氏,并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小男孩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我,像一个小天使。温暖的小手上,包裹着一层挺厚的尘土。
后来,我跟小吴母子的联系逐渐多起来。当家里的废纸积攒到一定程度,我或者打电话叫她过来拿,或者命瓜瓜君送到她家门外。每次过去,只要他们在家,小男孩一定会大声地跟我们打招呼:“老师!”小吴也一定会非常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烧开水,把家里所有的水果小吃都拿出来放在我们面前。他们的家,只有一张简陋的铁皮床和一台小小的旧电视,其他物品很少,看得出,都是拾废品捡回来的。
小吴后来跟我讲起她之前的生活,说起自己是如何带着五岁的孩子逃离有家暴习性的前夫;说起她的右手是如何落下的残疾,工作难找,只好先以捡废品为生,好在她亲哥哥一家就在附近,互相有个照应。我宽慰她说,离开是对的,日子慢慢来,一定会好的,可以的话,要培养小孩,让他接受教育。
我的这些话似乎都没毛病,但在这个红尘滚滚的城中村里,我结结实实地感觉到,它们实在是有如风里的飘带,轻如鹅毛。然而,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今年过年我们没有回老家,约好年初一晚上去小吴家拜年。我们惊奇地发现,她那间不大但一直显得挺空旷的屋子有了一些变化,一面墙贴上了拼音字母表,还有一些简单的认字图案。床边摆着一个写过几页的拼音习字本,还有我送给小男孩的铅笔。小吴说:“我要把我认识的那几个拼音和字教给儿子。这本书里我有好多不会的,老师你们来得正好,帮我教一下吧。”又对我说:“对了,你送给他的那本你们自己出的字帖,我怕他弄脏,先收起来了,等以后会认字了再拿出来写。”
小吴托我们帮忙打听附近小学的收费标准,我们咨询了一番,最便宜的一家学校的学杂费对她而言,也是天文数字。后来,她的哥哥出资,让孩子上了幼儿园的学前班。小吴自己找到了阿芳他们公司的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周一到周五白天,在附近几条街顶替轮休的清洁工。她非常满足地告诉我们,这份顶班工作能有三千多一个月呢,如果转了正式工,就有四千多块了。
是啊,多好!再加上她每晚依然出来捡废品,应该会逐渐有些积蓄,孩子上学就不成问题了。
写到这里,其实,我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小吴美好的生活前景,而是阿芳私下跟我妈的诉苦,“我才刚过四十,这浑身上下都是毛病啊,一到变天,关节痛到受不了”。
我要讲的小酒村的故事讲完了。照例,得结个豹尾。我要为小酒村可爱的邻居和朋友们送上最诚挚的祝福,虽然在这个繁华都市的滚滚雾霾下,我的祝福微不足道,但是,我仍要将它们从我热血的肺腑里恭捧出来:祝大家顺利攒钱,身体康健,小孩聪慧,早点实现生活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