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老村
第09章
却说马一鸣看着土匪窝里的门楼和红红的大酒坛子,心里就痒痒起来。两个女人总没有犟过他这头犟驴。他趁着天黑摸进土匪的所谓飞柳帮。这飞柳帮其实不过百人。鱼龙混杂,有逃犯和犯死罪者。在深山里折腾出一片人间光景。马一鸣凭着小时候跟杨家庄村的师傅耍学过几天鹞子翻身和铁掌功,经常惹是生非。曾经把村上一个孩子胳膊打折,一年多才恢复如初。他一个铁鹰锁喉硬是箍住一个正出来撒尿的小喽啰的脖子,把他给收拾了。正想打探一下一间石屋里的情形。一个苍劲犹如洪钟福声音,外面的朋友请进来。他一警觉,竞把一个挂在墙上的葫芦打翻在地。谁?接着拥进来七八个大汉,吃了豹子胆了,敢夜闯飞柳帮,看你小子是活腻了。弟兄们,上,把他给我拿下。马一鸣几个回合,把两个土匪打翻在地。马一鸣越战越勇,他突然脑子里一闪念,今天就应该和苗得月一起来闯土匪窝子。正想的出神时,顿觉耳后一凉,一件飞镖闪电般射过。几个彪形大汉趁机蜂拥而上,把马一鸣捆了个结实。土匪头子,柳天龙发话了,送上门的怂货,弟兄们,你们说咋办?发绑肉票文,显然这家伙看起来也是穷的叮当响,他的底细我们不知道啊。拉他入伙吧,最近山上也是最紧张的时候,粮食青黄不接,添人添口嘴。兄弟们快一个月没开大荤了。虽然偶尔有人打下猎物也是孝敬了老大。你说一刀送他见阎王吧,有些可惜。
啧,啧,……看这小子身上没有一点儿细皮嫩肉的地方,皮肤粗糙如那座山雕,丢进黑风崖算咧!一个斜眼土匪闪了出来,满身精瘦,一双眼睛如算珠来回转动,哈哈仰天一笑说,我看这怂娃不简单,你看他额庭饱满,耳垂阔达,必是贵人。贵个屁呢?二弟!刘天龙说。那斜眼原来是土匪窝里的二当家。马一鸣回头再看时,但见那斜眼土匪,手握鹅毛扇,满腹经纶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大哥,哎,大哥,姑且暂留他一条小命吧?日后必有所用!算咧,算你小子今日走运,二爷给你说情,就姑且留你一条狗命吧!那二当家又问,你家是哪哒的?刚才吃了绑绳之苦,忧挨了几拳,马一鸣只得如实回答说,我是北边宗山下,泔河畔北山唐岭一带杨家庄的。再问名字时,马一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突然,柳天龙一激动从虎皮交椅上蹦跶起来,你说啥?你叫啥啥鸣?不对,再说一遍。马一鸣清了清嗓子,你听清楚咧,你爷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大名马一鸣。啥?马一鸣,马二鸣是你啥人?我兄弟么?真的么?真的。马一鸣详说了一遍自己寻二弟马二鸣的经过。柳天龙于是扼腕叹息说,你,原来是马二鸣兄弟的大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是二鸣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哥,刚才多有得罪,大哥不要见怪啊!马一鸣也趁机卖起乖来,各位兄弟,多有得罪咧!柳天龙大声说道,兄弟们,叫大哥!……刚才这帮凶神恶煞一样的混球们,此时却对马一鸣一个个毕恭毕敬起来,一个个都不好意思起来,有的背过身去啐了口唾沫。大厅里有人说了,对不起,大哥。这帮龟孙子就接着一个挨着一个向马一鸣道起谦来。柳天龙说我还有事,就恕不奉陪咧!晚上兄弟再设宴赔罪。嗯,谢过大当家的咧!马一鸣作了个揖一一谢过。
晚上酒过三巡,马一鸣却和二当家在一个角落坐着喝酒,喝着酒兴起,拉起家常来,说,我老太爷早已作古。马家留下的唯一血脉我爷爷马天鸣在战乱中被官兵乱枪打死。幸运的是还有个独苗儿子马半坡,身后留下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我马一鸣,人家都说我从小一身匪气,外号匪娃,自小顽劣异常,受家族里几个先人的影响,喜欢书画、谙音律,擅弹三弦,会说唱。我二弟马二鸣常研周易,会占卜,喜欢做生意,经常从甘肃那边贩些盐巴、大瓜子、大豆到关中老家,再从邻县贩些布匹、染料经碳客娃胡同通过丝绸古道一直贩到新疆,然后从新疆贩些棉花和巴旦木之类。来回一趟有时要好几个月。我三弟马三鸣嘛,喜欢木工雕刻,雕花治印自不在话下,只是近年学得一手木匠,能做木工活。是宗山唐岭下唯一的风箱把式。能做蟠龙游走的八仙桌和鸾凤和鸣的椅子。但自小个性刚烈,与两个哥哥不合,这些年一直迁居宗山东南的五陵塬上一个小村子。
马一鸣又一次情不自禁起来,唱到,手把锄头马山前,满地胡基梦水乡。旱腰带上寻活命,宗山食少饥无常。富贵繁华瞬间过,天道循环有炎凉。我辈流做穷光蛋,世味淡时知情长。祖父马天鸣的死让他耿耿于怀。这些年来,他谨记父亲的教诲,于是常常学着老太爷的样子,叨叨嚷嚷着,为人处世,谁无所欢,人侵我爱,至死不甘,修身怀恨,报复方安……而父亲的仇啥时候能报啊?
马一鸣这天夜里就歇在土匪窝里,睡着睡着就梦见,在南山七十二峪口的蓝田峪口忽遇一奇女子,妙龄二八,身段柔美。千娇百媚自然难以形容。她绣口中常常诵前人经典名诗,能熟背清人的石头记,说起十二金钗如数家珍。常携一贴身丫头芳晴约马一鸣在南山的子云亭里谈诗论道,常常在群山之巅寻找远离世俗的快乐和自得。一个抚琴饮酒,一个作诗吟唱。常常竟在梦中相会。
马一鸣惊为天人,夜里久久无法入睡,刚刚自言自语诵读出,辗转子夜吴歌浓,不是乡愁却别情。相遇萍水海阔梦,几时何曾醉梦中。他便清楚地听见窗外一女子忽然读到,晴阳复照古城柳,摇曳为君初展眉。相逢陌上无言悦,情到深深醉花阴。马一鸣忙推窗寻去,哪见女子踪影。南山夜里潮湿阴冷,寒气逼人。不由打了个喷嚏,忽然叹到,西楼云端莫思君,且寻冰壶解千愁。晴川阁中春梦冷,子云亭下芳草留。却说那女子过了几天和马一鸣又在梦里相见,她喃喃而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于是取出随行携带的自家陈年的女儿红酒,芳晴为二人斟酒,马一鸣和那女子两人放开兴致喝个尽兴来。马一鸣自吹自擂起来,说,我本来是一介书生,少年闻名,这些年却落得村夫野少之名,匪名在外。女子温文尔雅地抿了一小口女儿红,微微笑问,你是哪个山头的?这匪可不是土匪的意思。我知道。马一鸣谈起他最拿手的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和风尘三侠中的红拂女,那女子听到动情处,泪水哗哗如河流下。马一鸣便也激动地说,我们真是相逢恨晚,生死契阔,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啊!是呀!巾帼不让须眉,那女子扬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转眼间,一壶女儿红一滴也没有剩下。那女子又忽而一笑,幽幽地说,无论世事如何穷尽变化,只有善于在心里种花的人,人生才不会荒芜。一世繁华,不如与君共饮一次。缘分不比滔滔长江水,也可与黄河比长短啊!深情地唱到:你侬我侬何久长,试问东风春江水。花开三分人亦醉,酒遇知音情最浓。
此后,好几天夜里,马一鸣都避开土匪兄弟们的岗哨,夜坐空谷,守着一份幽暗和空灵。远处,古寺钟声渺茫如澄澈的湖水,一次次淹没夜晚。夜深人静,马一鸣一次次倾听着天籁,领略着南山里泉鸣风唱,得月的笑脸一次次映的夜晚贼亮贼亮,松涛阵阵,漫天星辉灿烂。此时,得月的影子恍恍惚惚飘在空中。他心里故作镇静,自语说,所有的磨难,都是人活在世上的一笔财富。人这一辈子,没有白受的苦,也没有白遭的罪。年馑、战乱、流浪、死亡……所有磨难,也许都是老天爷赐我的一份份好礼档。
我的得月呀,你在哪哒呢?隔着黑茫茫的夜,谁又知道我惦着谁的蛮样子。
之
乡愁、远方、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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