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叙述】野菊花也有春天

古诗云: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那是家菊的不可一世和骄傲狂妄吧?我却独爱这北方漫山遍野的野菊花。

重阳节过后,霜降时节,行走在渭北的野外,沟沟梁梁,无论坡地,崖畔,地头,路边,时不时捧出一袭别致的问候,让人总是灿然一亮。深秋的田野,无边的麦田,刚破土而出的绿让人心生爱意,而那一堆堆,一簇簇耀眼的闹腾着的野菊花,总是恰如其分地映入眼帘。那一趟趟,一群群,密密麻麻地赶过来,似乎在酝酿着另一场春天的盛宴,莫非野菊花也要和春天早有个美丽的约会,莫非这是遗落人间的一段仙界金经,要让人们忘掉那世俗里的悲欣交集么?

人间自有悲悯事,自是长恨水长东。

花开香逐尘梦去,不到君家最无情。

一路寻去,走近一些,那金黄的野菊花在沟渠里翻腾着,汹涌着,把整个秋天抬出天空,秋阳照耀,一堆堆融化了的金子居然陈满秋天的额头和鬓角,风催流金,淡香如缕,覆盖着我曾经荒芜过的生命,时时蛊惑着我的心魂。我误以为那是远逝的青春,不,那就是我眼前渴望的金子一样美好的生活。没有感动,但那是美的质朴无华,没有舞蹈,但那是美的自然律动,没有声音,但那是美的纯粹乐章。每一次秋风吹过,都能掀开我内心的秘密和婆娑世界,曾经的悲伤,曾经幸福的记忆,全部在每一朵花蕊里萌动,以为那是一颗水做的莲心,不,那是一颗岁月开成的菊心。哦,每一朵菊花,不正是我自己么?

一朵朵菊花,甘于寂寞,把头颅伸向美好而高远的天空,向往人间所有的大美,把生命的激情肆意地燃烧在这北方的大地。不是每一个人,能像菊花一样甘于平凡,耽于自由。但它总在寻找淡泊宁静的精彩,委身于泥淖万丈,寂寞阡陌红尘,却落落大方地绽放和挥洒着属于自己的一份美丽,独守着自己内心的宁静和高远。高高的山崖之顶,巍巍的昭陵之角,滔滔的渭水之滨,即使命悬一线,即使白露为霜,也时刻迎接着世俗所有的风刀霜剑,也迎接着世界所有的绚丽和灿烂。

是的,幸福不只是世俗的精彩,你一心寻找的春天不一定就是你的内心渴望的春天,不一定是你的灼灼开放的春天。快乐也何尝不是命运捧出的一撮菊花呢?物出天华,人淡如菊。不以生长在贫瘠之野而悲哀,不以生活在皇天后土而自负。闲看流水,静看浮云。栖身荒野,心在云天。即使生于荒野之土,长于荆棘之丛,却一副傲骨铮铮的样子,常常翘立枝头,不轻易弯下瘦削的脊梁,无论风雨,无论雪霜,依然昂扬斗志,誓不低头!野菊花,金秋之气,自然尤物,金秋之美,天地精华,也是我生命的另一个灵魂的精髓。陶潜诗曰: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据说陶渊明称野菊花能添人体灯油。那是养生之说,且不去管。野菊花一直就盛开于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们心底,那是一种洁身自好,心无旁骛的高贵。

南宋诗人郑思肖感叹: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菊花是孤独的,也是向死而生的,唯有秋天才能正读懂大自然的情怀,悟透这生死的玄机,把天地间的生死看得分明,看的云淡风轻。也 唯有真切爱过的人,才更懂得爱的醇厚和生命的美好。即使一缕花香淡淡萦绕于世俗人生,但我们常常更渴望自由而高远的人生,淡雅而宁静的自我。

一颗菊心遂生出诗意:

身远寻常百姓家,谁见群英妒芳颜。

天然灵秀出野畔,锦衣玉镯生紫烟。

莫向长天夸本色,敢向人间战长天。

犹记当年兰花面?富贵风流尽四散。

从关中平原一路向北,直抵陕北的铜川地界,到处都是野菊花的故乡。那种擦亮眼睛的感动一直激荡着我的内心和每一个深秋时节,那不卑不亢的风姿一直鼓舞和打动着热爱生活的人们,即使春天已经远去,萧瑟的秋天令人寒意陡然,但能寻到一丝野菊花的芳踪,我们才能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和大地原来如此亲昵,人类的世俗生活那么温暖而充满诗意。我们何尝没有珍惜过生命的华章?我们何尝没有努力地寻找过幸福的生活?即使幸福很远,美好无缘,我们也应该在自己的内心种一份善缘,聚一份菩提,植一丛野菊花,上善若水,人淡如菊,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精彩。

是啊,岁月静好,自是情痴如花开,人间遍种富贵花。寻一拢菊花,得一份安闲!有情人间,无情岁月,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野菊花,不正是我们平凡的一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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