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没有什么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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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就没有什么来日方长
文/周新芳
今天上午才惊闻，楚老师前几天就去世了！今天就要下葬了！
同事告诉我时，我不愿相信，电话里，我就控制不住，泣不成声了。
然后我跟另一位同事联系，这才知道，原来她昨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之所以没告诉我，是担心我的身体，怕我受不了。她说她昨天难受了一天，想想跟楚老师关系不错的同事，想想告诉谁都怕不合适。
楚老师去世的消息，学校没有公开说，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学校安排了后勤处十来个人去参加楚老师的追悼会，但是其中有些人进学校时，楚老师已经退休了，所以，他们有的根本就不认识楚老师。
在楚老师的追悼会上，灵柩北面站着楚老师的家人和亲戚朋友，南面则是学校的领导和同事等。据说，她的学生们也不知道她去世的消息。所以，参加追悼会的人不多。这恰如楚老师一生的为人：不事张扬！却也不免让人感到她身后的凄凉。
我一直以为，我跟楚老师共事了好几年，今天我才突然发现，我跟楚老师相处，其实，仅仅只有短短的一年零四个月！
我1998年9月底调入一中，楚老师2000年年初就退休了。
我进一中前，因为一中一位老师工作调动离开了学校，所以他所任教的两个班的语文课就空下来了，没人教。楚老师作为该年级的语文学科组长，除了自己教的两个班以外，又主动提出代这两个班的课。这样，她一个人需要教四个班的语文。而后来我才知道，她还在一所私立学校教两个班的语文课。这样，实际上她一天需要教六个班的课。并且，他们家还种着苹果园，有时候，她还需要去苹果园干活。等我完全知道了这些事实之后，我简直觉得不可想象！
第一次见到楚老师，给我交代教学进度的时候，她笑着对我说：“你怎么一直不来呀？我们都盼着你赶紧过来呢！”她说话的语气，给我的感觉，好像我们以前就认识似的。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因为我以往的教学成绩一直还好，所以原来的校、乡两级领导都给我做工作，不想让我过来。但从她那句话中我听出来了，她并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是个铁人，她也累！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电脑一类，所以知识上有不会的或把握不准的，就只能查工具书。但工具书上所提供的东西毕竟有限，所以我们这帮教学知识还不丰富的年轻人，很多时候需要去请教楚老师。楚老师当时一个人住在学校的一间小办公室里，我们可以非常方便地随时去打扰她；而她，从来没有厌烦过我们，总是耐心地把她的知识毫无保留地教给我们。这其中，因为我之前从没教过高中，进一中就直接教高二，总有一种惴惴焉如履薄冰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我打扰楚老师的时间更多。
记得我刚进一中没多久，楚老师就给我开玩笑说：“你进一中，是不是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我当时心下一惊——这种说法跟我当时的感受太契合了！
楚老师告诉我，她当年也有过这种感觉。
她说，自己当年只是一个民办教师，但生性好强，生怕被别人笑话，所以，一直努力工作，这才有了现在的成绩。
直到那时候，我才猛然想起，我之前参加县里举办的讲课比赛，楚老师就是评委之一。要知道，没有一定的知名度，是当不了评委的。那一次，我得了第一名。也许，那也算是我跟楚老师的缘分吧。
现在，我一个小小的师范生，用我给高中学生上第一节前无意间听见的学生的话来说，“她都没上过高中，能教得了咱们吗？”真的就“自不量力”地来教高中了。
楚老师可能知道我以前教学成绩上的一些情况，她跟我说这些，我总觉得，是因为她看见我，就想到了她的当年。惺惺相惜，亦或有之。
楚老师只有一个儿子，她当作女儿养的一个侄女在我的班上。
有一天课间我跟学生聊天玩时，她侄女忽然跟我说：“我姑姑说了，你们周老师以后肯定能当学科组长。”我感到非常震惊：我才进一中几天呀！懵懵懂懂的，连环境都还没适应呢，哪承受得起楚老师如此的期望呀！
现在想起，想起楚老师对我的厚爱，不由地心酸不已。
楚老师说过，她的课，随便听，不用打招呼。我们知道，那里面包含了楚老师对我们这些年轻教师殷殷的爱。她希望尽己所能，多教我们一些东西。
有一次，我们去听楚老师课。课上，楚老师的情绪与平时不同，有掩饰不住的悲伤。后来我们才知道，楚老师家正在跟一个人打官司。我感觉，楚老师不是因为经济方面的损失而伤心，人情的浅薄才真正刺痛了她的心。
周四、周五下午各有一个班的作文课。周六上午，楚老师就能把两个班一百二三十本作文发到学生手中。我当时觉得太不可想象了，我觉得打死我我都看不出来这么多作文。我就问她，你是怎么看完的？她说：“我想干完的话，哪怕熬到半夜三更，不睡觉也得干完！”
每逢全年级考试，老师们共同阅卷的时候，楚老师最烦个别老师来得晚，或者边阅卷边说笑。她说，干活就是干活，说话就是说话，哪兴这样边说边干的？
那时候，我们那个年级是十二个班，每次大型考试，所有的作文题都是楚老师一个人看。她说，这样的话，评分标准一致。而我们都知道，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工作量。她主动承担了本该我们大家共同承担的工作。
楚老师退休时，她带的那届学生还差半年就毕业了。她不能送他们毕业，这于她而言，非常遗憾。所以，年前学生的最后一次考试，她非常重视，她一直祈祷自己的教学生涯能有一个圆满的句号。而学生们也真的没让她失望。可现在想想，除她之外，谁会在乎呢？还有几个能记起她的完美收场呢？
她退休后，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安享晚年，照样忙忙碌碌的，她甚至还跑到外县的私立学校去任教。让人感觉，她跟以前一样，有使不完的劲儿。
有一年春节，我去给她拜年，她没在家。她回家后，只听家人给她描述了一下我出门以后走的方向，便猜到是我。于是，亲自来到我家。虽说我们这里拜年讲究礼尚往来，但楚老师只比我母亲小几岁，她来我家回访我，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后来，她得了脑梗，差点瘫痪。
我到他们家苹果园中的房子那里去看过她几次，有时候是跟同事一起去，有时是我自己去。她看到我们总是非常高兴。她的精神头儿也好像永远是那么大。
最让我感慨的是，当她听说我做了手术以后，执意要让我们都要好的同事陪她来看我。同事念她年事已高，左右为难，告诉了我，吓得我赶紧开着别人的电动汽车跑到她那里，让她不要担心我。
她看见我精神状态不错，非常欣慰。还拿出自己的新衣服给我看。她说，她平时不怎么买衣服，这次专门买了这些新衣服，就是想去看我时穿，结果，我过来了。她说：“我穿给你看看吧？”我说行啊，她就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穿给我看。
我临走时，她说，你也买一辆电动汽车呗，多方便，还不贵。我说：“行！我买了以后，没事的时候就带着你出去转转。”她哈哈大笑着连声说：“好好好！”
去年冬天，我买了一辆电动汽车，想着天气暖和了，就去找楚老师，可我不争气的身体三天两头不舒服。我曾想过，等我身体好了，一定带楚老师出去转转，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她现在知道养生了，每天都吃一些比较养生的食品。于是自然提起她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那名学生虽然现在在家里务农，并没成为大家眼中所谓的成功人士，但是，她有一次偶然遇到楚老师，知道楚老师的住处之后，过了几天居然就专门过来给楚老师送了一些豆子。楚老师非常感慨。我能体会到她内心的情感：任何一个老师，没有比得到学生发自内心的认可更让人欣慰的了。
楚老师还教我做甩手操，因为她觉得自己从中受益了。
她还希望我读一些佛教类书籍。她说，不一定信佛，但这些书籍读一读挺好的，能让人对人世有更深的理解。
我又一次见她时，她正在苹果园里干活。他们路边的房子因为修路拆除了。这时的她，已经住到了苹果园深处的房子里了。屋内陆面还没平整好，高高低低的，但她在里面好像已经住了些日子了。
她说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又一次震惊了，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十来间房子，一个孤零零的老人，门外就是密密麻麻的苹果树，还有树间随处可见的坟头……。我没敢说出我的害怕和担心，只是委婉地说，你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有啥事的话，咱们可以随时联系。她特别肯定地说：“不用！我要手机干啥呢？除了你们几个还惦记我，我连个闺女都没有，我给谁打电话？我也没啥亲戚，谁给我打电话？”我没再说什么，但心里酸酸的。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担心，她告诉我说，每天，儿子或孙子都会定时来给她打胰岛素。她说她不敢自己打。天不怕地不怕的楚老师居然不敢给自己打胰岛素？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样挺好，最起码家人每天都过来看看她。
我万万没想到，那一次居然是我跟楚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
出殡仪馆以后，同事说，楚老师的脸还跟以前一样，没变样。“嗯。”我轻轻地敷衍了一句，心里却隐隐地痛着：我根本就没仔细看楚老师的脸！我真的不想看！躺在恒温棺里的是一个陌生人，不是楚老师！我们的楚老师是不会躺在这里的！楚老师不会这样没有生气！她永远是边说边笑，边甩着头上的短发边打着手势，永远是粗声大嗓的，永远像一个调皮的大男孩一样的！她还等着我们去找她玩呢！……
我一直以为，楚老师身体那么棒，没事的，来日方长，来日方长，等我身体好些了，我就去看她……
可是——可是——我咋那么傻呢？这世上，哪有什么来日方长啊！
楚老师，你临走时 ，有没有怨过我们一直没去看你呢？你有没有想跟我们说些什么呢？可是，再没人回答我们了！楚老师呀……
楚老师坎坷的一生能写成一本书，可惜，我再没机会去阅读了。
（楚玉彩，河北省邯郸市成安县第一中学高中语文教师，多年担任班主任工作，曾获全国优秀教师称号。生于1945年农历三月二十九日，卒于2018年农历三月十九日，享年73岁。）
起稿于2018.5.9，写成于次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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