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程庆昌作品

家园记忆之母亲

程庆昌(江苏)

虽然母亲离世比父亲晚,也有十八个年头,走在街上,看到年长的妇人,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她,想起小时候她为我抹去满脸委屈泪花的模样;妻也经常念及母亲的好,名为婆媳,实与母女不差。

自从我们挤进苏城,就跟母亲聚少离多,有时候一年都见不上一面,这也是心中最大的遗憾,又没有办法改变。父亲突然去世,她连说说心里话的人都少了,我们一直漂在外边,记得起就打个电话问问,有些年过春节都没能回家。母亲心中的孤单和挂念,可想而知,我们有些无可奈何,这种无能为力,只会增添母亲的伤心和牵挂。

尽管现在母亲不在了,这些年我会经常梦到她。想起她,就会想起自己在小山村里牙牙学语、一路蹒跚的样子,就会想到母亲为我们送行风中飘动的白发,想到母亲牵肠挂肚的目光。

用所有形容苦难的词语来形容母亲的幼年,一点也不为过。这些经历,都是母亲亲口告诉我们的。外祖是老家苏维埃政府的创始人之一,革命失败后奉命留在老区做地下工作,以小商贩做身份掩护,流连于鄂皖两省边界,传递情报,筹措物资,多次被敌人通缉。外祖母有家不能待,只好带着一双儿女四处要饭逃难,母亲才三个月大,外祖母不忍看着怀里的娇儿活活饿死,狠下心,给了岭上一户人。外祖三次被捕,前两次没有确凿证据,被宗族乡绅保释出来,第三次由于有人通风报信又不幸被抓,因不出卖同志、恪守党的机密,被疯狂的敌人枪杀。

虽保住了命,整个社会一片风雨飘摇,好不容易迎来新中国,男女老少才真正安下心来。外祖被追认为烈士,政府要安置烈士遗孤,可惜舅舅当时一场恶疾,两眼不能视物,就打算把母亲送到医疗队,可外祖母死活不肯答应,养母这边也不愿意,加上外祖母失明多年,需人照料,这事不了了之,无意之中,激发了母亲对医药的兴趣,竟从宗族一勤于望闻问切的老妪身上学到了刺血切脉的本领,有生之年尤其在缺医少药的年代,替不少乡邻解除了身上的病痛。

母亲的养母还是有私心的,想让母亲做等郎媳,长大了,母亲死活不肯与她的“弟弟”圆房,养母一家也无可奈何,早就是新社会了,婚姻自由。父亲也不愿意娶祖母为他物色的大媳妇,就这样,两个满怀希望的年轻人,缔造了我们最初的家,虽家徒四壁,可心里有的是希望,干劲也冲天。母亲给我们讲述这段艰难时光的时候,依然满脸的满足和坚毅。那些日子里,即便再艰难局促,一样有她年轻时的光鲜,有她对生活的认同和执着的生活态度。

生活生活,就是怎么生存怎么样活下去。有了一群子女,犹如一只只嗷嗷待哺的雀儿,父母的压力和艰苦只会逐年递增。时值农村大集体,追日赶月忙碌一年,分不到几担口粮,就连入冬后地里刨出的红薯,也是按人头分摊,有时候为三五斤红薯,母亲不顾父亲的劝阻,和生产队里的会计争得面红耳赤。回首一望,这样的日子能熬过来,母亲说,连她亲自己都不敢相信。

尽管普通如一粒尘埃,毫不起眼的底层大众,为了生活,努力生活,日复一日面对生活的艰难困苦,咽下辛酸和苦难,心中有信念,有一个充满希望的将来!所有的文字在他们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文字能够完全还原他们的生活真实、内心真实,所展现的只是极为有限的一部分。就是这些肩扛责任、永不放弃的人们,用他们的坚实的脊背,用他们的无私、知足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构建了平凡世界的大爱和温暖,我的母亲,其中的一分子而已。

生活的贫苦和艰辛,没有压跨母亲,对她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三弟的夭折。养了六七年的孩子,正好上学的年龄,因为延误治疗、被病魔夺去了幼小的生命。母亲为自己的疏失,过于相信单方悔恨不已。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啊,那么小都挺过来了,正活蹦乱跳的时候,说没就没了,岂不是要命!背着人母亲常常以泪洗面,整夜整夜不睡觉,渐渐变得寡言和情绪暴燥。父亲也很锥心,看着母亲这样子,急了,几乎是吼着问母亲:还要不要人活?死了一个还不够……

父亲不允许我们说起三弟,怕母亲伤心。母亲也好像渐渐平复很多。小时候拎不清,以为母亲真的不再去想三弟了。其实,每一天母亲的心里有如汤煎,只不过隐藏起来罢了,那种痛,始终都在她心底。

平常人家,要想有个温饱生活,必定要付出十倍的努力,舍得力气和汗水,我的母亲和父亲,相互扶持,拼死累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我们撑起一个家,付出了他们毕生精力。再多的风雨,再多的苦累,他们都不会回避,岁月压弯他们的脊背,风霜在他们脸上刻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

父亲没进过学堂,深知念书的重要,即便是缺少劳力,年年是缺钱户,想尽办法让我们念书,甚至说逼我们念书,只要发现我们不用功,绝对不放过,恨铁不成钢。我们都怯于父亲的威严,母亲私下里总是讲,哪怕是父亲揍了我们,还不是为我们好,只要我们能拿奖状,他脸上一样笑开了花……

但是我们不够争气,让父亲失望了,也让母亲失望了。当年没考上大学,总觉得无脸见人,母亲说,不怕,脚下有根,到哪里都能活人,父亲说,一条牛一路草,怕啥?只要堂堂正正做人,天宽地阔!

简单的话,蕴涵生活真谛。日子迁延向前,我们也走过春夏秋冬。种田的乡亲收获四季粮蔬,我们在一条长路上收获不一样的四季。母亲父亲说得对,只要舍得出力出汗,一定会有不错的收成。

等到妻嫁过来的时候,母亲都五十好几了,早已两鬓微霜,甚至有些老态。婆媳相处,各人奥妙,妻跟母亲学到做茶酿酒的家常手艺,就是最好的生活调剂,有日常味道,有人情深藏其间,回想起当日言传身教的场面,依旧温馨动人。

遗憾的是,父亲走的太早了,太突然了。

父亲的突然去世,对母亲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最亲莫若父子,最近莫若夫妻”,儿女大了,即便是父母,说话做事多了顾忌,很多时候,远没有老夫老妻知心,母亲是传统的乡下妇女,即便有了心结,未必跟我们明说,就算我们再有心,又如何完全猜想得到?

不安于守在山村里,不安于与几亩田地厮守,我们终于下定决心,到山外面去看看。我们也恋家,也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人在千里之外也放不下对家的牵挂,放不下守在家里的母亲,但是,走在路上就不能轻易回头,几乎没有办法做到两全。母亲何尝不希望我们留在身边,但更希望我们生活得越来越好,没有埋怨,只希望我们有空就回去看看,可是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说忙、抽不开身,没有时间,她这点念想也经常落空。

母亲相信我们真的忙,真的抽不开身,真的没有时间。

特别是每年春节,同村在外的伙伴相继归来,家家又是欢声笑语。瞅着一家家老小其乐融融的场景,母亲心里该有多难受。母亲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一个字也没有。给母亲打电话,电话那头母亲反而安慰我们,一再叮嘱在外面要过个好年,不要怠慢了自己。这便是天下的母亲啊,明明忍着伤痛,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是不是想家了,会不会餐餐顺心,过得好不好。

母亲现在不用担心我们会不会不顺心、过年回不回家,我们再也不能和她说一些心里话,两世相隔,徒有思念罢了。一旦忆起,满脑子都是旧时的记忆,那个农家小院的每一缕炊烟,每一声笑语,哪怕雨夜油灯的昏黄,都清晰如初,都会在心头起伏沉浮。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了,家就衍变出不一样的意义。我们在哪,家就在哪,不过是我们的小家,跟大家庭还是有些区别。每年春节临近,我总是会想到母亲在世时盼我们回去的情景,即便现在不用像候鸟一样来回迁徙,倒有些怀念曾经的风尘仆仆,更加思念大家庭里的点点滴滴。父亲走了之后,母亲无疑是大家庭的纽带,无疑是大家欢欣的根源。

属于母亲的时光,已经还给了沧桑岁月,我们能抓住的,少得可怜。母亲总是说,积德行善就是积福,而她,又享过多少福?

现在回老家,站在父母的坟前,心中有说不出的沉重,草青草黄,托体山阿,是无法改变的生命归宿,但就每个人的内心感受而言,一定会是不一样的况味与寄托。

真的希望生命不过是转换了一种形式存在,真的希望生命能转换成不同的形式,与有心的人不离不弃。我相信母亲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永远是她怀里调皮捣蛋的孩子,永远没有长大,在我们心里,一直都会有母亲样子。

【作者简介】程庆昌,籍贯安徽太湖,出生于1969年8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第30期(江苏文学院第2期)作家研讨班学员。出版散文集《家在苏州》(与李建荣合著)、纪实文学《乡村匠人》、长篇小说《北桐星火》(与李登求合著)。《乡村匠人》系苏州市作协2017年重点作家创作扶持作品。革命历史题材长篇小说《北桐星火》入选2019年安庆市长篇精品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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