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焕亭专栏◎青青河边草
著名作家 杨焕亭 授权 专栏
青青河边草
我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呢？就在河岸的草丛中，津津乐道地向我的童年伙伴，海聊诸葛亮怎样草船借箭，周瑜怎样火烧赤壁，刘备怎样用自己的眼泪赚取孙尚香的芳心……父亲为了夜间排解饲养牲口的寂寞，买了《三国演义》话本，一夜一夜地读，睡在旁边的我，竟然把曲折传奇的故事，都吃到小小的肚子里了。于是，每天放学后打猪草的时光，也是我与童年玩伴们分享精神的机会。那舌战群儒的巧与周旋，那硝烟弥漫的大江鏖战，那千里寻兄的忠肝义胆，多少次让我把自己想象成面如重枣的关云长，出生入死的赵子龙，清贫的童年生活，因此而少了几多的冷清和寂寞。讲到入神处，竟然忘记了，夕阳已经给母亲河水洒满了胭脂色的彩霞，直到在母亲的呼唤下踏上归途。唉！我把自己的故事留在了母亲河，也把自己的童年种在了母亲河畔的青草丛中，而把一种对文字的痴情种在了心里。有一段时间，憧憬有一天自己也能够像罗贯中、施耐庵一样，写出一本砖头一样的书来。以至在我后来的日子，每每于静夜里铺开稿纸的时候，胸臆间总是扑腾着母亲河的浪花。
哦！我的曾经染了童年鲜血的小镰刀呢？我的曾经弥合了我创伤的马刺薊哟！夏天来了——大地芟荑一片金黄，又播撒一片新绿，一场雨后，那玉米眼看着就从一颗颗弱苗，长成密密匝匝的青纱帐；而母亲河畔的青草也由春日的嫩绿，渐渐蜕变成深绿。猫耳朵结了丰硕的穗儿，马刺薊展开了紫色的毛茸茸的花冠，只有打碗花又开出一串串的小花，似乎忘记了季节的分野。暑假了，我们把自己彻底地解放了。炎热的午后，光着脊梁，穿一条母亲做的小裤头，背着小背篓，结伴奔往母亲河岸。
坝子里的水在夏日，比春天丰盈了许多，站在河边，可以看见河底的沙粒；河对岸是一片集体的菜地，正是豆角摇铃，黄瓜垂枝，西红柿泛红的季节。在河里游泳，打水仗，闹够了，留一个人放哨，其余的悄悄爬过河去，摘了队里的黄瓜解渴。这时候，会听到看菜园的老汉从菜地深处传来的吆喝，我们——这些不知愁滋味的小生命，一个个趴在草丛中，屏住呼吸，晶亮的小眼睛警惕地望着竹林旁的那间小屋。
太阳在它西斜的光芒中，悄悄地镶进了几许橘黄，河风拂面，吹进我含着生命质感的毛孔。捡一块肥美的草丛，小镰刀就在手中“沙沙””地唱着浪漫的童谣。于是，看那从天空飘过的云彩，一片一片地落进了浪花，摇乱了我倒映在水中的影子，遥想它会不会有一天会带着我飞上蓝天，飞到我不曾见过的神秘的世界。看得走神了，只觉得手热热的，潮潮的，定神去看，被小镰刀咬了一道口子的手指，向外涌着血注，汩汩地染红了青青的水草。比我年纪稍大的伙伴掏出他的小牛牛，往伤口处撒尿，说童子尿可以消毒。可我至今还记着那个小姑娘——她虽然小我一岁，按辈分我该叫她姑姑的，一边骂着男孩子不知羞，一边拔了马刺薊，放在口里嚼出绿色的汁液，捂在我的伤口。那纯真的年华哟，那无暇的爱；那纯一的情感哟，那无碍的心；那流去的岁月哟，那唤不回的日子！
哗哗远去的母亲河，岁岁枯荣的河边青草，载着我的生命小舟，也流淌着我的忧伤；流去了我的父爱，也浸渍了我的思念。小河蜿蜒到二里外的时候，就匀出一块沙洲，住着一位算卦的河南人，父亲叫他老王。有一天，他忽然很严肃地向父亲谈起了我，说你家老二是块念书的料，将来你的福祉都在他的身上。
父亲看我的目光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多了许多的柔和与慈祥。那是一段多么暖融融的享受哦！几度梦中醒来，感受他男人的大手掖被窝时的轻舒；多少个戏场归来的夜路上，体味着男人脊梁的宽阔；多少次在我懈怠之后，聆听他悠长的叹息。是在哪一个夏天的麦收后，父亲病倒了，从胸腔里咳出的血撕裂了日子的温润；为治疗高筑的债台，洇没了我眉宇间的欢悦。那一年的雪来得很迟，是在除夕的早晨飘起来的，而我的父亲就那么跟着雪花去了。那一天早上，他昏迷了许久的意识，忽然变得十分清醒，竟然要我把自己撰写的对联念给他听，留下一句“我们家有懂文墨的人了”，那最后的一丝微笑就永远地凝固在他的嘴角，永远地留在了我泪水涌流的瞳仁里。坟茔就选在母亲河畔，父亲殡葬几天以后，大哥带着我和小弟，踩着枯黄的路草，给父亲的坟前栽上了两棵龙柏。
二月，一声惊蛰，春风回来了，母亲河岸的青草伸着鹅黄的嫩芽，开始了又一个生命的轮回，那两棵龙柏竟然枝繁叶茂，在父亲的坟前站成绿色的风景。我常常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河岸的草丛中，望着不远处父亲的坟墓，咀嚼青春的苦涩。正午阳光蒸腾的水汽，飘渺而又轻柔地扯开它的轻盈和缠绵，环绕龙柏翩跹，泪水和乳白色的岚霭模糊了我的双眼。朦胧间听见父亲的呼唤。
……
哦！那迎着我而来的是谁呢？不就是用童子尿为我疗伤的伙伴么？一头的白发，照着富足的面容，只是那佝偻的脊梁依稀映出岁月的沧桑，我用上好的香烟开启我们久远的记忆，用红色的火星点燃生命的积薪。而他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该退了吧！”
我说：“可不！马上就要退了。”
他说：“可长了青草的母亲河没有了。”
我说：“河水就在你我老去的日子里流着，青草就在孙子辈的头发里长着。”
唉！生生不息的生命轮回哦！
……
杨焕亭散文集《光阴》
日前，著名作家杨焕亭散文集《光阴》作为陕西省委宣传部2017年重点支助项目，精装布面，由曲江传媒集团、西安出版社出版发行。
需要收藏作者【毛笔】签名书的读者
请与本微信平台主编联系：13572752344
每本含邮资70.00元
《光阴》是杨焕亭多年来精心创作的文化散文的汇集，全书共24.6万字。作者以历意识，当代视角，哲学高度、文学思维，走进周、秦、汉、唐一个个历史意象和文化载体，力求实现对中国历史沧桑巨变的审美表达，力求对一个个风流人物的精神世界给予理性的解读，对绵延在中国文化史上文学兴象给予感性的书写，从而把斑斓多彩的文化风景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而借助于个性的话语系统传递“中国精神”，讲述“中国故事”，整部集子贯注着凝重的理性思维和诗意的激情，散发着浓郁的“学者”气息。同时，作者的目光也一直炽热地关注着当今中国的变化，从而使得对现实的描述和认知成为本书的一部分。
著名文艺评论李星这样评价《光阴》：“焕亭是一个对传承中华历史文明有着执着责任感的人，他关注的不只是一个个光耀史册的历史人物和文学艺术大家的人生轨迹，更探求着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以及在中华文明发展链条中的贡献价值。……毫无疑问，作者意在为今人提供一种价值观照，致力于实现历史文化与时代精神的融合。”
杨焕亭，毕业于西北大学历史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师范学院兼职教授，原咸阳市作家作协会主席。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先后发表作品近500万字，出版有《烛影墨影》《山月照我》等四部散文集，长篇小说《往事如歌》，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大帝》《武则天》，学术专著《秦始皇与秦都咸阳》（与雷国胜合著）、长篇人物传记《茂陵卧牛之谜》（与雷国胜合著）、长篇纪实文学《无定河的女儿》等。《汉武大帝》《武则天》以纯正的历史品格和文学底蕴深厚、情节丰富生动、历史场景广阔、地域文化特征鲜明，被著名文学评论家李星先生认为是当今中国文坛历史小说的重要收获，赞誉作者“无愧于当代历史小说大家。”作品入选《海峡两岸学者传统文化与现代化论文集》《百年陕西文艺经典》《西部散文百家》《五月：中国的震颤之诗》《国殇·民魂》《不屈的国魂》，中央电视台抗震救灾电视诗歌散文专辑等。《汉武大帝》获湖北省“五个一”工程奖。
杨焕亭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