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稿”:贪图权力|卡森
按:本文系读者来稿,感谢杨基先生的赐稿。文章译自卡森《重访基督与文化》(Christ and Culture Revisited)第四章第四节。全文约3000字。前三节参见:“读者来稿”:世俗化的诱惑;“读者来稿”:民主的神话;“读者来稿”:自由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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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唐纳德·卡森(Donald Arthur Carson,1946~),归正福音派神学家、新约研究教授。
在前面三段,我们已经看到,这几段的标题——世俗、民主和自由——都不能简单地贴上“善”或“恶”的标签。这些东西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坏的,这取决于它们所运作的环境;实际上,因为它们所在的环境复杂,所以它们经常是好坏参半。
权力也是如此。[注释:1]尽管某些解构主义者和其他一些多愁善感的人反对权力本身,但权力的运用并不总是坏事。在家里,完全不管教孩子(这也是一种权力真空)会导致孩子不听话,没规矩。如果街上发生暴力,银行遭抢劫,一群吸毒者发狂,年轻女士被强暴,这时候,我们多数人会乐意地看见警察站出来行使一点儿权力。甚至在国际的层面,某些邪恶势力也必须用武力对抗。无疑,战争只应是最后的手段(它通常就是最后的手段),但没有几个人会说,用武力阻止希特勒或终止塞尔维亚的种族灭绝在道德上是错误的。说实话,一旦“正义战争”的条件真正得到满足,这时,所有人(除了绥靖主义者之外)都必定得出结论:拒绝开战就是道德的失败,因为我们背叛了仁义的原则,不愿意为别人作出牺牲。记者,就是那些喜欢批评那些“当权者”的人,其实他们在批评当权者的时候,也在使用自己的权力。虽然我们有时候不喜欢媒体行使其权力的方式,但我们这些在保障出版自由的国家幸福生活的人,多数都不会乐见媒体失去这种权力,因为第四等级(the fourth estate)的权力缩减,迟早会导致国家本身的权力不受制约。
但是,每种权力都可能被滥用。一旦一个家庭的关系只剩下原始暴力的表达和对暴力的各种反应,潜在的破坏就难以数算了。警察的任务是服务和保护大众,但警察可能变得腐败,用公权来满足私利,或仅仅是弄权成瘾。连“正义战争”也必定包含某些邪恶的事件或模式(因权力过大和良知太少而在道德上不可原谅),更不用说个人决策了。要维持一个相对自由的社会,媒体是必不可少的;同样,人们对权力贪婪——表现为金钱、影响力、曝光度、令人羡慕的工作——也非常强烈,甚至经常蒙蔽了拥有这些工作的人的眼睛,让他们看不见自己真正的呼召是什么,并因此看不见真理和诚实比权力更重要。
当然,那些奉基督的名行使权力的人也可能有好的动机和坏的动机。为首作头的贪欲并没有和丢特腓一起埋葬(约翰三书9)。虽然新教很多牧师拒绝教皇的权威,却在自己的小小封邑里像教皇一样弄权。我们只要参与服侍,很快就会发现某些助理牧师或副牧师——不论一个特定宗派如何给他们取名——巧妙地暗中破坏上级牧师的声誉,好为自己攫取权力,在自己的邪恶行为上面蒙一层虔诚语言和假谦卑的纱布。尽管如此,解决的办法不是剥夺牧师的权力,让福音的工人毫无权威:我们只需要阅读圣经里的教牧书信就会想到圣经本身的权威、道德劝诫的权威、以身作则的内在权力,更不用说圣灵借着福音和信徒所施行的权力(大能)。不仅如此,并非每个福音的工人都以某种不恰当的方式渴望权力。基督的榜样本身就是一个约束,他持续地约束那些良心敏感的人:主耶稣是那位完全的、受苦的仆人,但他也是那位洁净圣殿的主:他掀翻兑换银钱的人的桌子,用鞭子赶他们出去。钮豪斯(Richard John Neuhaus)不停地告诉我们,人用不着在恶棍和懦夫之间二选一。尽管步履蹒跚,但我们努力学习何时应当忍耐别人的恶待并爱那些逼迫我们的人,就像主耶稣自己一样。这样,一旦福音成为人们生命的中心(正如可怕的十字架是福音的中心),福音信息的本质就具有一种遏制贪婪的效果:只要基督徒把福音本身看得比一切都宝贵,福音就可以限制他们对权力的贪婪。
甚至说到这种程度,我们仍然是隔靴搔痒。对权力的贪婪是非常微妙的,人很难抗拒,所以,我们不能仅仅说“权力有时候是好的,有时候是坏的”,这是不够的——哪怕这可能是对的。权力的每一次运用都会导致腐败,至少有导致腐败的可能;这个事实表明我们人类是多么糟糕。我们对权力的贪婪,常常反映了我们的控制欲:我们渴望控制别人。哪怕我们自以为是为了别人的益处——有时候确实是为了别人好,尽管这种情况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频繁——这种控制别人的欲望也很难以区别于缺乏仁爱,并且几乎不可能把这种控制欲区别于扮演上帝的欲望,而后者是公然违反第一条诫命。
这里,权力的吸引力当然也以微妙的方式与本章所描述的其他塞壬之声联系起来:自由、民主和世俗主义。(1)我们在别人头上行使的权力越多,别人在我们头上行使的权力越少,我们就越觉得“自由”。按照这个看法,连泛滥成灾的消费主义也可以视为一种对权力的贪婪:闪闪发光的玩具让我们看上去和邻居一样好,或比他们还好;我们拥有得越多,就越“自由”,越能按照我们的意志来安排生活,越游刃有余地应付生活的变迁,越独立自主,越泰然自若:更周密的医疗、海外度假、大把花钱作心理治疗。如果消费主义没有让我们上当,那么它的反面或许可以让我们摔跤。因为,奇怪的是,连那种伪装成谦卑的、诱人的优越感,就是我们夸耀舍己和禁欲的那种心态,也会轻易向这种权力欲投降。它所需要的,只是迎合我们想主宰别人的欲望。(2)我们已经看到,民主实践有赖于各种权力的平衡:各层政府的权力,以及政府之外的各种机构(包括媒体)的权力之间的平衡。拉什(Christopher Lasch)正确地指出,在当代美国,民主与一种流行思想联系在一起,人们有某种盼望:这种盼望本身是基于对进步、个人主义、世俗主义和财富的认识[注释:2]——而这一切都与权力联系紧密。(3)世俗主义给我们这样一种幻觉:我们认为上帝已经死了——或者,同样该受诅咒地以为上帝存在就是为了祝福由我们自己设计和界定的精神模式,他包容我们的一切生活方式,绝不加干涉;世俗主义给我们的这种错觉增强了我们的个人权力感。
这一切都不能除去宗教主义者(religionists)追求权力的罪:我们和世人一样追求权力。披上顺服上帝的伪装,我们可能只是利用“上帝”这个词来加强自己的权威,锚定自己的观点。贪图权力不仅限于那些自称无宗教的人。连“为主所用”或“扩展上帝的国度”这样的愿望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动机何等阴险)是一个面具,为了掩饰我们对权力的不息渴求。不仅如此,我已经简单描述了权力在西方环境里的种种表现,尤其是美国,但我们也可以不难描述权力在各种不同文化和政权里的表现,从中国到列支敦士登,从沙特阿拉伯到印度,人人都伏在同一种欲望之下。
但是,真基督徒,就是那些努力思考“上帝全备的旨意”的教义和伦理现实意义的基督徒,必定有某种缰绳来遏制这种对权力的普遍贪婪。上帝论的教义提醒我们,我们不是至高无上的,上帝才是至高无上的。创造的教义告诉我们,我们不是属于自己的,我们要向那位造我们的主交账。我们所行使的一切“权力”都是派生的,并且我们要为自己如何行使权力向上帝交差。罪的教义警告我们不可沉溺于各种“自以为造物主”的立场,不能老是为自己拜偶像找借口。圣经整个故事线索反复告诉我们“要与上帝合好”。基督的受死挪去了本该我们承受的沉重负罪感,而基督的复活让我们可以盼望新天新地、义的居所——耶稣基督的榜样呼召我们要弃绝一切自我推销,因为我们蒙召本是要与他一同受苦,并且唯有如此,才能与他一同作王。
这些合乎圣经的现实(biblical realities)会产生一种很不一样的世界观,它迥异于我们周围的各种世界观,尽管它们之间有某些交叠的价值观。我们不能拥抱无节制的世俗主义;民主不是上帝;自由可能是“悖逆上帝”的同义词;对权力的贪婪是普遍的,我们必须用更加警惕的眼光看待这种贪婪。这意味着,基督徒群体,就是那些努力按照上帝话语生活的基督徒,必定产生这样一种文化:它至少在某种意义上反对或正面挑战当代主流文化的价值观。但是,这还不够。相信圣经的基督徒要有这样一种教会观:教会不仅要反对世俗文化,而且要努力地、舍己地服务他人,使周围的人受益——城市、民族、全人类,尤其要帮助穷人。盐不是为了毁坏,而是为了造就。信徒必须成为最好的公民(比较耶利米书29:7;比较彼得前书1:1;雅各书1:1),而这意味着基督徒(他们从外界的主流文化获取他们的思想并由此得到他们的世界观)不仅要塑造一种与外界主流文化明显不同的基督教文化,并且要深刻地投身于改善其所在的整个大文化。
注释:
[1]在这段,“权力”(power)一词的用法非常宽泛,包括各种形式的权柄运用,包括个人暴力、法律强制、道德说服、煽动群众和使用军队武力。
[2]拉什,《真正的、唯一的天堂:进步及其批判》(Christopher Lasch, The True and Only Heaven: Progress and Its Critics, New York: Norton, 1991)以及《精英的反叛和民主的背叛》(The Revolt of the Elites and the Betrayal of Democracy, New York: Norton, 1996)。拉什本人希望“盼望”与记忆(包括个人的记忆和集体的记忆)、美德、谦卑、局限和宗教的纪律精神联系在一起。拉什认为,一旦“盼望”脱离正确的神学语境,就同时脱离谦卑美德,脱离人对局限的认识。他说,民主必须基于这样一种人人平等的观念:这种观念本身基于一种对人类软弱的共同感受。参考资料:Patrick J. Deneen, Democratic Faith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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