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突然降临伦敦之后
在突然降临的灾难之后,伦敦人口骤减,乡间复归自然,少量的幸存者开始过上了一种准中世纪般的生活。
这本于1885年出版的《后伦敦谈》可以被视为早期“后末世小说”的经典范例:
作者在第一部分《堕为蛮人》和第二部分《荒野英伦》当中,分别对灾难过后的自然景观和多年之后的自然历险进行了迷人而精细的描绘。
虽然其中所述毁灭后的雾都仍被兵燹、民不聊生,但它却启发出其他科幻作家无限的创作灵感和激情。著名长篇政治幻想小说《乌有乡消息》的作者,也是理查德的好友威廉·莫里斯,就曾在读完本书后写信给理查德,信中写道,“荒唐的希望萦绕在我的心中久久不绝。”
【书名】后伦敦谈(After London )
【作者】理查德·杰弗里斯(Richard Jefferies)
理查德·杰弗里斯(1848.11.6-1887.8.14),是英国著名自然作家,以描绘英国田园生活的随笔、编著自然史书籍和小说闻名于世。
老人回忆,他们的父辈告诉他们,茫茫的田地被抛荒后不久,就起了明显的变化。后伦敦的第一个春天,到处都绿油油的,乡村看上去千篇一律。
草地是绿色的;麦子播种后,因无人料理而在田野里疯长,也呈一片青色。耕地已经犁去残茎,但尚未播种,就全让茅草占了先。没有被犁过的田野,也被野草覆盖了。绿色占据着每一寸土地,只不过绿的深浅不一而已。因为野草喜欢在人踩过的地方生长,所以田间小道就成了绿得最深的地方。一旦夏天来临,荒草就从路边长起,给从前的道路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盖。
秋天来了。因为无人割草,枯萎的青草没有倒下,反而随风吹拂,四向摇摆;种子纷纷落地,花梗变得灰白;在酢浆草或酸模茂盛的地方,花梗则呈红褐色。成熟的麦子无人收割,也挺立着,被一群群麻雀、乌鸦、鸽子啄食。它们成群地扑到麦田上,肆无忌惮地大饱口福。冬天到来时,庄稼被暴风雪吹倒,又被雨水浸透,最后葬身在兽群的脚下。
第二年夏天,麦穗释放出的谷粒丢到了土里,开出了新生的小麦和大麦,绿油油的。它们和酸模、蓟、法兰西菊和类似的草一起,遮盖了前一年躺在地上的稻草。这一大片像垫子一样的植物,是从发白的麦秆里长出来的。野芥子开出绚烂的黄花,遮住了腐败的草根。春天初生的披碱草,也艰难地从往年枯萎的草和花梗堆里冒出;而酸模、酢浆草、野萝卜和荨麻等植物,则能轻松地突破重围。
第二年,小道已完全被草覆盖,但从前的路径还依稀可见。虽然道路表面绿得像草地一样,但小道仍比旁边的草地更适合行走。在草地上,纠缠在一起的麦秆和杂草,还有长得很高的野草,都会绊住路人的脚。原本种在田里的小麦、大麦、燕麦和豆荚,每年都节节长高,显得越发壮观;它们的长势却是递减的。这是因为荨麻和其它更粗野的植物,比如野防风草,会在田野里蔓延,将作物纷纷绞杀。
犁沟和水渠里的水生草类,在草地上滋长开来。它们和灯心草一起,扼杀了先前长着的甜牧草,并取而代之。荆棘长势可观,带刺的荆条能伸到篱笆之外十到十五码;野蔷薇也随之跟进,最终把树篱拓宽了三到四倍;田野的面积也相应地收缩。野蔷薇和荆棘从四面八方往田地内部蔓延,二十年内,就能在最广阔的田野中间汇合。
山楂树从野蔷薇和荆棘间长出,托它们的福,免受食草动物的侵扰,并吸取榆树的汁液生长。新长出来的白蜡树、橡树、西卡莫槭、七叶树等树种,纷纷昂起头来。以前,从种子里长出的幼苗一冒尖,就会被牲畜混着草给吃掉。如今,鸟儿丢下来的橡树果实,风吹起的翅果,在空中漂浮时快速的转动,然后深深地陷入土中扎根成材。这时,荆棘和野蔷薇已经完全堵住了从前的路,小道变得像田野一样难以通行了。
实际上,已经不再有田野这一说了。在干燥的土地上,我们先前提及的那些由带刺灌木、野蔷薇、荆棘和白蜡树组成的树林,早已取代了田野。灌木和小树已经把乡村的大部变成了茫茫森林。在湿润的地方,柳树根填满了水沟,在沟渠的限制下,长成像狐狸须一样的一大块,上面覆盖着莎草,菖蒲和灯心草。人们也能见到灌木树丛,但灌木的表面上挂满了地衣,所以长得不如旱地上那样高。除了菖蒲和芦苇外,白芷和水玫瑰比比皆是,最高的长到五六英尺。柳树根茎臃肿,又像灌木一样密集,把每一条水渠都给塞满了。
三十年过后,地面上早已难见任何开阔的地方。要在山上行走的话,也只能沿着动物的足迹,或者自己割草开道。落叶和死去的植物根茎早已充塞沟渠,将流水都截了下来。水迅速向空地泛滥,在以前是田野边缘的地方形成水泊。水泊里又长出马尾草、莎草和菖蒲来,覆盖在水面上。
由于无人照管溪流,河间的水闸被逐渐侵蚀。猛烈的冬雨冲走了根基不牢的树木,在低地沉积,形成了大片的沼泽。从前修建的大坝也被水䶄咬得千疮百孔。水流从中渗透,将小孔洞冲得越来越宽,最终冲毁整个堤坝。不受堤坝束缚的水流继续向前横扫,使下流的洪水更加凶猛。农耕用的水闸则坚持得久些,但池塘被泥沙淤塞后,积水会到处流荡,甚至冲进磨坊。水闸也因此逐渐破损,最终倒塌。
近水的低地都变成了水泊,长度有时达到几英里,宽度少数时候也能达到一里。洪水淤积的情况,在水量颇大的小溪入河处尤其严重。因为此时,河流也被溪流阻拦,两股水流交错积水,将附近的低地全部淹没;河水本身也携带着树木和枝条,沿途又有树木被冲刷如水,还有各种各样漂浮的物质,全都在浅滩搁浅或被暗桩钩住,在以前是拦河坝的地方垒成高高的一堆。
大雨过后,这些堆积物借着汹涌的水势,将防洪堤里的木块冲走。洪水携带着大块的木头,像横冲直撞的公牛一样,肆无忌惮地冲刷,把古人修筑的石桥撞得粉碎开裂。这些石桥和铁桥纷纷倒塌,桥基被沙石掩埋,经过碎石累积,终于完全不见了踪迹。
古时候建在河边,或是在沿岸低地修建的许多村庄和市镇,都被水流及其携带的泥沙给吞没了。水里长出的莎草和芦苇完成了泥沙的工作,将遗址覆盖的不留一丝痕迹。许多雄浑而古老的建筑就这样被彻底埋葬。挖地寻宝的人说,水下的建筑如今埋藏已深,根本无法到达。要是掘井来排水排沙的话,地下水会从竖井里渗出,挖掘根本无法进行。
于是,人站在高处时,除了绵延无际的森林和沼泽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就算在平原草地上,视野也被局限在很短的一段距离内,因为灌木和矮苗长成的小树遮蔽了视线。丘陵地带还有部分开阔地,但是丘陵地上长长的草又厚又乱,又没有山羊啃食,行人一定要根据动物踩出的足迹才能穿行。荆豆和石南长满了斜坡,一些地方还长着浓密的蕨类植物。由木棉树、冷杉和山毛榉组成的树丛本就不少,如今更是蔓延滋长,树丛外围又长着一圈荆棘、野蔷薇和山楂树。
山谷里的树都不同程度地向上爬行,侵占起山间的高地;在我们这个时代,可以观察到许多丘陵已经完全被一种矮小的树木所覆盖。但上文描述的植物疯长,人迹湮灭的情况,在灾变后的第一代人那里就发生了。除此之外,后伦敦时代还有一个重要的地质变化;但在描述那个变化之前,你最好先听我讲讲这种变化在人畜身上产生的影响。
在田野被抛荒的头几年间,成熟后下垂的玉米成了无数鼹鼠的胜地。鼹鼠聚集的数量简直不可思议,不仅吞噬尚未收割的麦秆上的谷粒,更是将田野上所有的稻穗一扫而光。鼹鼠洗劫过后,庄稼上只留下光溜溜的茎秆。茎秆上密集的孔洞,成了鼹鼠的生养繁殖之地。不久,又有一群群鼹鼠从中喷涌而出。废弃的城镇上,谷坊、磨坊、粮仓和仓库里抛弃下的谷物,也被鼹鼠以类似的方式吞噬。
当人们试图在小菜园里种粮食自给自足时,大批的鼹鼠军团就会钻进园中,将大家的劳动成果全部摧毁。没有什么驱赶鼹鼠的好办法:杀掉十几只,又来上百只。鼹鼠们也有天敌:茶隼,老鹰,黄鼠狼等等都是。但是一开始,这些捕食者并没有对鼹鼠的族群造成什么影响。几年过后,由于食物来源充足,黄鼠狼的数量增长了三倍多;诸如老鹰,猫头鹰和狐狸等鼹鼠天敌的数量也相应增加,这才让粮食生产的困难得到一定的缓解。但直到现在,还时不时有大批鼹鼠侵袭村庄,导致囤在谷仓里的粮食和种在地里的庄稼遭遇重大损失。
这种袭击通常不会常年发生,而是间歇性爆发。人们也注意到,鼹鼠的繁殖欲在某些季节特别旺盛,在另一些季节则不然。鼹鼠的大量繁殖给猫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城里的猫被大量吸引到乡间。由于完全靠捕鼠为生,家猫很快就变成了野猫。这些家猫的后代现在常常在森林里游荡。
人们家里还养着几种家猫,比如最受欢迎的花斑家猫。但随着野猫的出现,我们饲养的几种家猫都被归化成了野猫。现在森林里常见的,给房屋和农场惹了不少麻烦的野猫,几乎都是灰色的,有些带条纹,身材几乎都比家猫长。也有些野猫是浑身漆黑的;猎手对黑猫皮趋之若鹜。
尽管森林里的野猫对人类畏畏缩缩,但它们在护犊方面是毫不含糊的。已经有不少行路人因为不小心靠近猫穴而遭到成年猫凶猛的攻击。通常,猫会从树枝上突然跳上被害人的肩膀,然后扑向被害者的脸,留下爪子撕挠和牙齿啃咬的伤痕。被猫攻击的人不仅痛苦,有时候还因为伤口感染,有生命危险。但是猫攻击人的例子毕竟还是少数。猫以家禽为猎物,还能从栖息的树上上蹿下跳,非常难以捕捉,这才是猫被人鄙视的真正原因。
对人类来说,比鼹鼠更棘手的,就是老鼠了。这些从城市里逃难出来的老鼠数量之巨,以至有传说灾变的幸存者一见了这些老鼠就害怕地逃命。然而,老鼠带来的恐慌远不如鼹鼠那么持久。因为老鼠群聚时找不到吃的,所以它们常常散布在各处,被猫狗各个消灭。经常有几千只老鼠被猫狗在一地屠杀的事情。猫狗根本吃不下这么多鼠,余下的就弃尸荒野。更人传说,老鼠由于饥饿难耐,曾以同类为食,通过捕杀亲友来填饱肚子。虽然老鼠食物短缺,但它们的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只是它们对人类造成的损失,远远不如鼹鼠对庄稼的蚕食罢了。
狗就像猫一样,也因饥饿而所迫到田间觅食。但它们没有猫那样的好运,经常大批的死去。古人传说中数量甚巨的几种狗,我们已经只知其名而无法见其真身了:贵宾犬早已绝种;马尔济斯犬,博美犬,意大利灰狗都已绝迹。有人说,许多混血狗也消失了。狗灭绝的原因,主要是无人喂养,狗又不会主动找寻食物,更无法在露天里抵御冬日冰霜的考验,因而难以存活。
也有几种强壮且适应自然环境的狗存活了下来,回归野生。它们的后代就生活在茫茫森林之中。这些狗分为三个特点鲜明的种类,而且种群之间据说并不杂交。三种当中,数量最多的是黑狗。黑狗身材短壮,绒毛蓬松,身上有时带白斑。
黑狗的祖先无疑是远古时代的牧羊犬。两者不仅体征类似,而且据文献记载,古代的牧羊人曾观察到,野狗攻击羊群时,牧羊人养的狗会加入野狗的队伍。黑狗觅食时通常以十只以上为一组(曾有发现四十只一组的),让农民非常头痛。除非把家畜紧紧看管在栅栏和围墙里,否则就肯定会给黑狗叼走。更可怕的是,这些狗非但要满足自己的食欲,还喜欢肆意撕咬的血腥感觉,经常要咬死二十倍于它们食量的猎物,留下惨不忍睹的尸体,给农人收拾残局。在白天,家畜也不总是安全的。要是黑狗们正好肚囊空空的话,会不顾一切地觅食。牧人为了应对,经常会养两三只獒犬,试图凭借它们的身板与力量震慑黑狗。但在食物难觅的冬夜,一大群的黑狗要是饥饿难耐的话,连獒犬都无法制服它们。
从来没有黑狗袭击人类的记录。因此,猎手在丛林里就算被犬吠包围也不必恐慌。但黑狗在追逐羊群时,最好不要干涉,因为这时候,它们通常已经眼红地不顾一切。曾有牧人试图抵抗,被黑狗抛到一旁撕咬了一顿。但这毕竟是黑狗在觅食状态下的盲目攻击——还没有证据表面狗会故意咬人。要是能溜进篱笆的话,这些黑狗也会追踪并对牛群下手。强壮的野牛有时候也无法逃脱。就连马也会成为黑狗嗜血食欲的牺牲品。黑狗还曾经追捕过牡鹿,尽管牡鹿并不是它们惯常的食物。
接下来要说的野狗品种是黄狗。它们身材瘦小,毛发光滑,颜色近似黄色,以捕猎野兔和牡鹿等各种动物为生。黄狗几乎与灰狗一样敏捷,并拥有超强的耐力。在追逐野兔的过程中,它们经常突然启动,在人类将猎物赶到精疲力尽之时,抢在猎犬之前抓到猎物。黄狗也会跟踪被猎手追赶得差不多了的牡鹿,然后迅速制服它们。但这时,黄狗要是看到穿着兽皮的猎手接近,就会因为害怕人类而迅速逃散,放弃自己的战利品。
黄狗热爱追赶猎物。他们经常一听到人类的号角声,就从巢穴里迅速集合,整装待发。猎手穿过树林时,常看到黄狗穿越树丛与灌木,与猎手并肩而行。黄狗有时单独觅食,有时两两而行。秋去冬来时,它们经常是八到十二只一组地行动。它们从不攻击羊群或牛群,也尽力避开人类,除非它们感觉到人类也在追捕猎物。很少有人怀疑黄狗的祖先,就是我们先辈所说的杂种猎犬。当然,它们也有可能是杂种猎犬和灰犬甚至其他犬类的混血品种。我们知道,当犬类被迫独自面对生存的困难考验时,只有那些天生强壮,擅长追赶的狗,才能存活下来。
我们要说的第三种狗是白犬。它们站立时十分矮小,皮肤是脏兮兮的白色,身材也比其他两种野狗瘦小得多。它们既不攻击家畜,也不猎取野生动物,只喜欢抓小兔子。白犬实际上是一种食腐动物。它们吞食死羊和其他的动物的尸体,经常在入夜前把尸骸吃得只剩骨架。因为这种觅食习惯,它们常像鬼魂一样出现在动物栖息地周围,在一堆堆的垃圾中小心翼翼地徘徊搜索。白犬天性羞怯。一旦听到一点点响动,它们马上就会四散而逃。
白犬完全无害,连家禽都不怕它们。白犬连家猫都不敢面对,经常落荒而逃。它们很少离开动物聚集的地方。有军队开过时,白犬也会跟上去跑几步。白犬的栖息地极为固定,而黄犬和黑犬则围绕森林到处游荡,居无定所。有时候猎人能在一天里跟狗打好几次照面,有时候又好几个月听不到一声犬吠。
黑狗行踪不定,对猎人是个凶兆;在几个月没发现黑狗行踪后,猎人的警戒会逐渐松弛。就在猎手熟睡的时候,他们的畜群分散开来,就成为了黑狗的猎物。当然,家犬中的獒犬、小猎狗、西班牙猎狗、猎鹿犬和灰犬,仍然像他们的先辈一样,对人类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