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嘴,害死了父亲
父亲从工地干活回来的第四天喝农药自杀了。
彼时距离哥哥的婚礼还有一个月,他为了哥哥的婚礼,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地上,想着多挣些钱办一场风光体面的婚礼。
可是父亲永远都看不到了,他带着天大的遗憾离开了。
邻居说,父亲喝过之后后悔了,挣扎着往外爬,艰难的就着源源不断的白沫说着“救命,救命”
可惜喝进去的太多,扒也扒不出来,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我接到父亲噩耗的时候,正在上班,挂了电话,我感觉天旋地转,怎么到的家都不知道。
父亲静静的躺着,母亲一脸悲痛,眼睛红肿,很明显的哭了很久。
一群人在布置灵堂,一些人围着母亲说些宽慰的话,看到我,所有人都用眼神向我说着节哀顺变。
他们大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是个火爆脾气还死犟死犟的,一时间谁都不敢靠近我。
我没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充斥在心里更多的是愤怒,我看着母亲,满满的恨。
如果不是她,父亲定是不会想不开,眼看好日子就来了,他怎么会喝药自杀。
其实我知道父亲有无数次想死的念头,曾经也尝试过,只是他舍不下我们这一家子,才选择忍辱负重。
如今,他还是走了这条路,带着永远的遗憾和委屈离开了。
母亲年轻时候很漂亮,是大家公认的漂亮。
父亲和母亲两家隔了几里地,一次赶集,父亲见到了母亲,一眼就沦陷。
他想尽办法托人上门提亲,找媒婆,找有关系能说上话的人,得到的回复都是一样的,不愿意,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年轻时候的父亲也算的上精神小伙,身材瘦削,却有力气,干活麻利能吃苦,最关键的是人好心善,他能打保票,谁嫁给他,他一定全心全意对她好。
后来有流言说母亲和邻村一个小伙在搞什么自由恋爱,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父亲听到又心碎又气愤,气的是别人诋毁母亲的名誉。
再后来,那个小伙娶了另一个姑娘,流言又像妖风一样,四面八方的乱窜,说母亲倒贴给人家,人家还不愿意要。
父亲那个时候就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及时的对母亲伸出了手,把她从那深不见底的漩涡里拉了上来。
父亲不畏世俗不顾反对,他如愿娶了母亲。
我是后来听说的,母亲并不愿意嫁给父亲,她向来我行我素,倔强固执,是她的父母因为闲话丢尽了脸面,他们苦苦相逼,她不得已嫁的。
结婚那天,母亲骄傲的挺着脖子,连正眼都没看父亲一眼。
父亲仍然笑脸相对,他想,就是个石头他也要给捂热,是个冰块,他也要给暖化。
父亲说,越是嘴上强的,面上硬的人,其实心里苦着呢。他愿意让着母亲。
父亲是一个乐呵,憨厚,正直,老实而且能干的人,刚结婚那个时候,还不流行外出打工,每家都是守着地过日子。
女人和男人出同样的力气,父亲不让母亲下地,他舍不得。
时间久了,村里人都爱拿这事说道,见了父亲总要揶揄两句,父亲总是笑着回,“反正我力气多,这点活一个人就能干”
那个时候的活可不容易干,没有机器,全靠蛮力,麦子一棵一棵的铲,花生一锄头一锄头的挖。
母亲听到村里的玩笑话,执意下地,她冲父亲吼,“我有手有脚也能干活,你别装好人,好让人家看我笑话”
父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结婚后,母亲态度总是冷冷的,他们也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也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距离很近,却又很远。父亲很努力的想讨好母亲,却总是不得窍门。
父亲每天赔着笑脸,却次次碰壁。母亲的脸像冰山,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的不情愿。
父亲郁闷学会了喝酒,他看别人家男人喝酒,老婆都是吵吵闹闹的,嘴上骂骂咧咧的,手上递着水。这样才是两口子。
他也想喝醉一回,吵一架说不定还能拉近关系。他把握好度,刚刚醉还有意识,踉跄着回到家。看到母亲,借着酒劲想抱着她说一些两口子的悄悄话,告诉她,他多想对她好。
母亲眼神冷冷的,问“喝酒了”
“嗯,一点,没喝多”
“我最讨厌喝酒的男人”
“那我以后不喝了,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不用了”
“你就不好奇我要说什么吗”
“能说啥,除了废话还有啥,咱两压根就说不到一块去”
“我咋样对你才好啊,你告诉我”父亲情绪激动,酒壮怂人胆,他音量提高不少,一把扯住想起身离开的母亲。
他注意到了母亲嫌恶的表情,整个人泄了气一样蔫了。
母亲端起一盆水对着父亲兜头浇下,让他好好的醒醒酒。
那盆水在盛夏居然也那么凉,凉到了父亲的心里。
父亲从此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
父亲和母亲像合作伙伴,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打理的井井有条,却少了感情。
父亲一腔热情总像打在了棉花上,深深的无奈和痛苦。
母亲相继生下了哥哥和我,做了母亲后,没能削减她的锐气,拔掉她的刺,她反而变本加厉了。
她一直不愿意向现实低头,她再不愿意嫁给父亲,也嫁了,一起生活了四年生了两个孩子了。
现实越让她看清,她越是抗拒,因为有了孩子,她怕别人认为她的人她的心都被拴住了,都被驯服了,她才没有!
她把怨气都撒在了父亲身上。
她语言刻薄,说父亲当初用道德绑架她,趁人之危,如果不是为了父母的名声,她才不会嫁给父亲。说父亲是一个虚伪的老好人。
从此家里再无宁日,父亲站着是错,坐着是错,躺着也有毛病,出去干活到家了被骂,在家哄我和哥哥也要被骂。
母亲总能找到理由骂父亲,用刻薄的话嘲讽他,用最难听的话打击他。
父亲沉默着一根一根的抽烟,烟雾缭绕中,父亲心灰意冷。
他不想再奢求什么,母亲如果想走就让她走,离婚虽然不是光彩的事,也好过让她憋屈一辈子。
“你要想走不愿意过了,咱把婚一离”父亲是提着一口气说出这句话的。
母亲听到后,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恐。“我要走不用你撵,这会说这话干嘛,又当好人了,想当好人当初就别娶我”
父亲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口,他想说,当初不是他愿意娶,谁会娶她,一个姑娘家名声臭了,大家恨不得离远点,就算有人肯娶,能保证不低看她,不怠慢她。能保证像他这样对她一心一意的好。
这些话父亲不愿意说,他不想揭母亲的伤疤和难堪,他知道母亲要强,说这些话太伤她的自尊了。
父亲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他每天诚惶诚恐,生怕得罪母亲,惹她生气。
他不多盼望什么,只求安安稳稳过日子。
母亲的控制欲很强,她禁止父亲吸烟,父亲戒了烟,家里一切摆放都要按她的要求来,地里庄稼怎么种她也得做主,父亲稍有异议,就是一场争吵。
从我记事起,总是母亲在数落,父亲在沉默,我心里都在同情父亲,却不敢表现出来,不然挨骂的就是我,母亲在这个家就是掌控一切的,我们都是小喽喽。
后来长大些。我知道了反抗,不再是母亲指哪我打哪了,翅膀硬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哥哥不行,受母亲毒害极深,性格懦弱没主见,为妈是从。
其实母亲渐渐明白,她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家了,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好强自尊不允许她屈服。她就像一个虚张声势的猫,叫的很大声,心里却很怕。
她就是梗着脖子不服软,不低头。她要永远凌驾在父亲之上,让父亲觉得有愧于她,永远由她驱使。她让别人觉得,她并不怕以前的流言蜚语,她不会因为几句闲话就委曲求全去讨好别人。她一直骄傲,一直。
父亲也一直明白,所以才不点破,忍受着。
她从来没想过,她有多幸福和幸运,村子里有多少女人嘴上说着她以前的闲话,心里却嫉妒羡慕她,她们总是会说,“咱正正经经的咋没人家命好,摊上个那么疼人的男人”
父亲和母亲爆发了一场大战争。
和我们家一道街上的一家,男人出去打工了,女人领着孩子在家,那天,那个女人要下地打药,需要搬车上一大桶水,她几岁的孩子在闹人,恰巧父亲经过,她喊父亲帮忙,父亲就顺手给她抬车上了。
父亲走出她家大门时,正好被母亲看到。
母亲心中火焰熊熊燃烧,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人家男人不在家,你去干嘛了”
“我就帮她抬一桶水到车上”
“那么多人为啥就叫你帮忙”
“我正好路过”
“有那么巧的事吗?不会是提前商量好的吧”
“你说这话过分了。不但侮辱我,还污蔑了人家”
“这会就开始为她说话了”
“你……”
那场战争愈演愈烈,话赶话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父亲生气母亲居然侮辱他的人品,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满心都是她,她居然胡说八道他和别人有什么,他实在是怒火冲天。
母亲其实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而不自知,她只想着用最伤人的话扎父亲,她说父亲不要强,整天只知道窝家里在女人堆里晃,人家男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了,给家里盖新房子了,她还住着结婚时的破房子,她是瞎了眼了嫁给了他。他就是个窝囊菜。
母亲彻底激怒了父亲,这些话污蔑了父亲的人品,又践踏了父亲的尊严。
父亲收拾了几件行李,走了。母亲仍然在他背后叫嚣,滚出去就永远别回来,啥时候发财了才有脸回。
那些年父亲之所以没学着别人外出打工,一走就走半年的,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母亲我们,他一出去,地里农活也不轻,都要压在母亲身上,他虽然没出去干活,但在家里多承包了几亩地,农闲的时候打一些零活。
没发大财,但也让我们生活的滋滋润润。
父亲到死,也没能得到母亲的认可,没能听到她的一句软和话。
他当时娶母亲时想就算是石头也给它捂热,他不会想到母亲是一块千年寒冰,被他捂成了一个个冰棱子,像针,扎的他疼。
后来时间长了,父亲疼着疼着就习惯了,看着母亲板着的一张脸,听着她冷嘲热讽的话,任凭她挑三拣四。
我叛逆的时候,只对母亲叛逆,和她吵的很凶,父亲总劝我,不要我和母亲较真。
后来长大后,我仍然爱和母亲吵架,我看不惯她高高在上的样子,父亲惯着她,我可不会。
父亲总对我说,母亲表面凶巴巴,其实心里苦,因为以前封建迷信,谁和谁没走的近呢,女孩就被说伤风败俗,母亲深受其害,关键最后没能修成正果,母亲心里肯定恨。她的恨无处发泄,只能冲父亲来了。
父亲用一辈子来化解母亲年轻时所受的怨气。
我看着躺在棺材里再也不能起来的父亲,红着眼对母亲吼,“都是你,你逼着他死的”
所有人都被我的话吓一跳,楞了几秒钟又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父亲和母亲因为哥哥的婚房起了争执,母亲好面子,想把婚房装修的阔气点,父亲想着装修的实用简洁就可以,省下来的钱给哥哥存在卡里,不必浪费在表面。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抬了起来,父亲这次中邪一样也不妥协,母亲一向是不会退让的。
母亲说父亲没本事,挣钱少,让儿子一辈子的大事委屈,丢面子,她跟着他委屈了一辈子,现在又让儿子委屈。
父亲气急了,“我窝囊我没本事,我让你们丢人委屈,我去死好了,我死了你们就好过了。”
母亲让父亲快点去死,“你别只说说,有本事了来真的”
父亲此刻血全部涌到了脑子里,他到放农具的屋里开始找。
母亲冷哼一声出门了,临走时说,“别又是吓唬人,等我回来别让我看到竖着的你”
母亲刚走出门,父亲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仰头把大半瓶农药倒进了肚子里。
那一刻,他是就着半辈子的委屈和心酸咽下去的。
他终究没能把母亲捂热捂化。
父亲下葬了,哥哥的婚礼也延期了。
母亲好强要面却一辈子落了闲话,年轻时不检点,老了又把丈夫逼死了。
她在年轻时因为自由恋爱被人抛弃后,受尽了背叛和世俗的双重打击,她给自己筑起了高墙,困着她的人还有她的心,父亲伸出手拉她出沼泽,她却觉得父亲是落井下石,她防御性的拿最坚硬那一面示人。
哪怕她后来被感动,她也不愿意给父亲一个好脸色,一句好听话,她怕自己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了,父亲会看不起他,她装的再硬气,也只能证明她是个可怜的人,一个可恨的人。
她从没有卸下防备真心感受过父亲对她的付出,那里是满满的爱,她再也没福气拥有了。
父亲带着对她的爱永远离开了。
母亲一夜之间多了白发,她青灰的脸呆滞着,没了生机。
她总重复一句话,“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后悔死了”
只是晚了,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