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那一回

她,犹如一缕阳光,温暖我冰冷的心田。——法哥

年迈的法哥体弱多病,老婆早逝,儿女们各自奔波于自己的天地。

“怎么办?”长子抓抓耳朵,挠挠腮帮,不停地在弟弟妹妹面前晃动。“我身为长子,理应挑起这个重担。可是,老爸非在这山村老家安度晚年。”

次子一直保持沉默,只是他的双眉一紧一松,往复不停。还是小女计高一筹。她说:“请一位无牵无挂的保姆吧。”

无牵无挂?长子十分为难。连续请了三个保姆,老爸都把她们赶出了家门。他说:“行得通吗?”

小女儿胸有成竹地说:“这次由我来物色人选,至于成功与否,那,就看天意了。”小女儿把神秘的微笑送给了大长兄。但见她左手轻掸衣裤,右手提起手袋,双目一眯,跨出了家门。家庭会议就此结束。

长子呆呆地望着弟弟,轻声细语地说:“走吧,别太晚了。”弟弟懒洋洋地站起身,艰难的迈开了步子。

“唉!”长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弟媳蛮横霸道,时常无理强闹,还自以为人品好。他轻声说:“真难为你了。”

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涓涓细流唱起了柔和的歌声,那声音犹如美妙的旋律,扣人心弦,让人着迷。纤纤柳枝,随风荡漾,那姿态犹如慢跑的少女,摆动着清新的秀发,让人目不暇接,飘飘欲醉。一栋三层小洋楼在青松翠柏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俊秀。“吱呀”一声,一辆白色奥迪在小洋楼前戛然而止。

微风轻拂脸面,竹叶随风摇曳。小鸟唧唧喳喳鸣叫。

一双红色瑞兰牌运动鞋轻轻着地。一位轻装素裹的少女跨下奥迪,迈着轻盈的碎步,走向小洋楼。

“阿姐,这就是家吗?”

清脆嘹亮的声音,唤醒了睡梦中的法哥。他缓缓起身,侧耳恭听。

少女伸开双臂,仰望蓝天,自言自语:“生活,就在这里。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逸。”

小女儿右手提起一个小巧玲珑的乳白色手袋,左手轻捋发鬓,起步轻盈,翩翩似飞。长子尾随其后。

“爸——。”小女儿按响门铃的同时发出了甜甜地呼唤。

一个憨厚有力的声音在院内回荡。“是我的小铃铛吗?”

“吱呀”一声,一扇朱红色大门开启,法哥站在门口,审视众人。

“啊!”

法哥唇难合,口难开,两眼发直,身子发硬。他像一颗沧桑的青松直立在大门口。众人无法前行。

那少女朱唇微启,纤手轻摇,身不由己的向前倾斜。“青松”稳若磐,冷若冰,纹丝不动。

一阵清风吹来,竹叶“哗哗”响动。小铃铛不由打个寒颤。她想开口,却不知第一句话怎么用词,他要行动,两只脚却像灌铅一样沉重。身后的长子,身子歪向一边。浑圆的双唇启动。

“爸,快让我们进去嘛!”

“你是——”

法哥身子抖动,如梦方醒,沧桑的青松随风摇晃。他伸手去接少女的包裹,少女却把纤纤右手伸在眼前。

这动作好面熟呀!法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兰兰。

干瘪沧桑的大手与那稚嫩的小手即将接触,众人像着魔一般绷紧了神经。一经接触,火光四射,惊得小铃铛和长子连连后退。

“我叫兰兰,阿姐带我来······”

“兰兰?”兰兰的话尚未说完,法哥就脱口而出,继而重复。“我的······”后面的话只有他自己听得见。或许,儿女们已经心知肚明。

“哎——!”兰兰的声音好似从天上传下来的美妙旋律,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

竹子探头欢笑,青松潇洒舞动。

法哥一惊,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她,就是她!

顿时,心中波涛汹涌,久违的场景又一次浮现眼前。

那是五年前,法哥鬼使神差般来到大海边,飘飘然不知所以。不好!法哥双膝一软,跌倒在沙滩。他使尽全身力气,仍然无法起身。

天呀,怎么会这样?

茫茫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水浪怒吼着冲向海边。海风带着刺耳的鸣叫,挟持海沙,滚滚而来。法个双目一闭,把头藏在一边。

“哗”的一声巨响,一个冲天浪在身后掀起,眨眼间,他的下半身让湿漉漉的沙子覆盖。法哥绝望地长叹,苍天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叮铃铃一阵响声,顿时风平浪静。法哥睁开双目,不由大吃一惊。宽阔的海面平静如镜,横跨海面飞架一道美丽的彩虹。转眼是绿油油的草坪,一栋参天大厦矗立在松柏之间,青翠欲滴的竹子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是人间吗?

法哥抓住耳朵用力扯拽。“哎哟!”疼!

一位银妆素裹的少女,脚蹬红色布屐,迈着轻盈的碎步,走下楼阁。飘飘然来到法哥身边。她伸出小手,露出了白嫩的手腕。法哥用力眨动眼睛,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站立于沙滩,身上的沙粒像着魔一样,哗啦啦四处飞溅。

“您受惊了,我的大恩人。”

法哥的心胸顿时被掏空,一时间没有了丝毫主见。他如影随形步入楼阁,过上了帝王级的生活。

法哥忽地一下折起身,打开床头灯,寂静的空间,烂熟的卧室,点点滴滴也不曾改变。

梦!为什么这般折磨我?法哥苦苦思索了五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生活如死水一般。

兰兰,梦中小女孩儿?

他对自己的感觉充满自信。

啊!我是怎么了?

这一惊让他思绪万千,颤悠悠的心怎么也不能平静。这意味着什么?——第六感觉——冥冥之中——或许有股神秘的力量在驱动,没错,这股力量时时包围着我。

可曾记得那一次?——心中猛然一惊——恐惧不安,心乱如麻——那是第一眼看到未来的二儿媳妇。可是,着魔般的他们死缠烂打,紧追不舍。

怎么样?当我点头答应,她开口就要30万!还要外加三金,家用全套电器等等。她说,这能充分显示自己的身价,地位。地位?底位!法哥无奈地摇动着脑袋。人老了,真是难以理解年轻人的情爱。

婚后呢?法哥眼含泪花。

好吃懒做,霸道成性。骂老公,打婆婆——他的十八种强项让人备受折磨。就是我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公公也难逃厄运。

那天,我转悠到他家,突然发现儿子矮了半截——原来,他在下跪。看到我他双手急忙遮住膝盖。可我那双眼睛,还是从他的手指缝发现了秘密——膝盖下一袋方便面。原来,他的妻子罚他在方便面上跪半个小时,条件是方便面不能有半点损伤。

她的大脑绝顶聪明,简直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发明家。

唉!法哥长长叹了一口气。

“爸!”小铃铛提着礼物的手感觉发困,兰兰机灵地接了过来。

啊!法哥又是一惊。这一惊使他浑身抖动,如梦初醒。

“快!”法哥挥动着右手,自己向一边挪动。好像迎接八府巡按,颤悠悠地身体不敢前行。

兰兰倒像是洋楼的主人,大大方方步入大厅,熟练地摆动着茶具。

“快喝水。”

啊,洋楼的主人倒成了她的客人。

法哥的眼珠随着兰兰的举动而转动。两只古老的大脚牢牢地粘在大厅一角,只有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让人难以捉摸。

呵!这场面有些滑稽,有些可爱,有些让人煞费脑筋。

小铃铛说:“爸,女儿不孝,无法与您整日相伴,只有请兰兰代劳。”

法哥脱口而出:“挺好的。”他的脚终于挪动一步,双眼仍在欣赏精彩的节目,分分秒秒不愿移动。

“呵呵!”兰兰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啊!这笑声折磨了我半个世纪,法哥心中感慨。满脸是难解的愁容。

“爸,又怎么了?不乐意?”

臭铃铛,怎么这样说。法哥瞪小铃铛一眼,微微一笑,转过脸去。

小铃铛说:“爸,一切照旧。有事打我手机。”小铃铛使出一个鬼脸。

法哥抢前一步,张开双臂说:“又要走啊!”他转脸看到了甜蜜的微笑,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小铃铛说:“爸,重阳节快到了。那天,我们陪你登高。再见!”

目送奥迪远去,法哥突然精神焕发。转过脸,差一点撞上兰兰。

“老伯,我来扶您。”

法哥微微抬起颤抖的手,心中慌慌不定。

兰兰说:“老伯,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法哥瞟一眼天,又看看兰兰说:“还早。”

“老伯呀,晚饭太晚了影响健康。我去做粥,您先看电视。”

法个嘴角一抽,伸手捋了一把胡须。长长的指甲暴露无遗。

“老伯,我先给您剪指甲吧。指甲太长不卫生,还容易伤着自己。”

呵呵,兰兰真懂事。法哥乖乖的把左手伸给兰兰,右手抚摸着小腿,两只眼睛却斜向一边。嘿!这里莫非就是指甲所伤?他眯上眼,嘴唇在微微蠕动。

兰兰剪罢指甲走入厨房,紧接着是擦桌摆凳,整理大厅,那双小手一刻也不愿休停。料理完毕这些,兰兰搜索电视频道,白素贞轻飘飘出现在眼前。

“老伯,您看电视。”兰兰扶法哥坐下,转身去洗碗拖地,铺床理被。

“千年等一回······”法哥随着电视的节拍,哼出了变味的声音。

兰兰说:“老伯,该休息了。早睡早起,健康身体!”

“呵呵!”法哥微笑着朝卧室走去。兰兰服侍法哥入眠,自己和衣躺在床上。就在这时,门铃骤然响起。她环顾大厅,各种摆设还算整洁。抬起头,急忙去迎接客人。

“阿弥托佛!女施主,打扰了。”

面对老僧人,兰兰惊慌失措地说:“老伯睡着了。”

“阿弥陀佛!人生如梦,来去匆匆。老衲本无缘,今日来化缘,化了缘就走。”

兰兰把老僧迎入大厅,让座,倒茶。犹如照顾尊贵的客人。

“请稍后,我去叫老伯。”

“阿弥陀佛!不必惊扰他人,我只想给女施主讲个故事。”

兰兰惊慌的心生出好奇,瞪大眼睛说:“给我讲故事?”

“阿弥陀佛!今生本无缘,全凭缘时生,老衲来化缘,心生怜悯情。罪过!罪过!”

兰兰顿时一头的雾水。她立也不是,坐也不安,听也不愿,看也不妥,走也不忍。干脆,微合两眼,紧闭双唇。

老僧人说:“深冬的一个早晨,一位在外学徒的后生得知父亲病重,急急忙忙往家赶。当他行到半山腰,转眼看到树林里仿佛像躺着一个人。他是——大冬天的,冻坏了怎么了得。后生君不顾将地赶去救人。近前一看,吓得后退半步。赤裸裸的一具女尸,迎面朝天。下体惨不忍睹,头颅也受重创。那后生迅速解衣宽带。”

兰兰咬住了双唇。

“叮当!”卧室传出了响声。

兰兰说:“您稍等,我要照看老伯。”

“阿弥陀佛!施主放心,他睡得正香呢。”

兰兰不放心,快步来到卧室。酣睡中的法哥嘴唇微动,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兰兰返回大厅,惊讶地望着老僧人。难道他有仙眼?

老僧人接着说:“那后生急忙为女尸罩上自己的衣服,又寻到一个坑穴把她安葬。

空中的女魂围着后生旋了一圈,飘然而去。”

幸亏!好心的后生,一定会有好报的。兰兰暗自为后生祈福。

老僧说:“可怜的后生,连续三世半途夭折,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

“他······”兰兰欲言又止。

“施主,你想说什么?”

“我······”

老僧说:“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来到这里难道就没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兰兰惊恐地说:“特殊?”

老僧面带难色,慢条斯理地说:“这种特殊无法言语,只有自己领悟。”

“这······”

老僧干咽一口说“阿弥陀佛!你苦苦寻觅三世,今日终于如愿。罪过,罪过!”老僧人话语落地,转身离去。兰兰像中邪一样,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老伯——我——后生——女尸······一个个特写镜头在脑海里飞旋,快速跳动的心怎么也无法复原,纯净的少女心房一下子注入了缤纷的世界。她真想大叫一声,冲出宅院,飞向山顶。

咳嗽声惊醒了兰兰,她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法哥。

法哥坐在床沿,急躁不安的说:“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突然变得很年轻,怎么又在外学徒,又突然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当我走到半山腰,树林里——法哥看一眼兰兰,“轰”的一下浑身冒汗,满脸通红。怎么?她的脸与梦中的女尸脸有点儿相同呢?法哥不好意思地说:“有水吗?我口渴。”

“啊!”兰兰醒过神来,飘飘然离开卧室。

法哥自言自语说:“做什么梦!乱七八糟一大串。”

兰兰漫步庭院,思绪万千。

怪不得看到老伯的第一眼时,我的心猛然一惊,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头涌动。当时,我还纳闷,年纪轻轻的我,怎么看到一个孤老头子心中会激动万分。原来是有一种力量在暗中驱动。兰兰微闭双目,大口喘着粗气,努力寻找刚刚逝去的平衡。

阿姐说老伯脾气古怪,性格内向,从家政请了几位女子都被它驱赶。可我怎么感觉老伯是一位温柔善良的老人?难道真如老僧所言,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驱动?苍天呀,请您明示,我该怎么办?

转眼到了重阳节,这天正好是法哥的生日。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女及外孙,十二口人欢聚一堂,同向老人贺寿。席间,兰兰提出了一个严肃的话题。

“阿哥,阿姐,阿嫂,请听我说,我们全家人聚在一起不容易,趁这个时候,我想说,为了老人能有一个快乐幸福的晚年,我想······”

话未出口,兰兰犹如酒精中毒,满脸通红。淘气的孩子尖声高叫:“她害羞了,像个新娘!”

“哗!”大厅里闹哄哄一片。

小铃铛“唿”的一下站起身,说:“别吵!”她来到兰兰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稚嫩的肩膀,甜甜的说:“有什么话就直说,阿姐给你做主。”

兰兰双手握住小铃铛的左手,脱口而出:“我要嫁给老伯。”

话语出口,全场兵静一般,就是缝衣针掉在地面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

“胡闹!”法哥拍案而起。

“我······”

法哥瞪大眼睛说:“你疯啦!”

兰兰慢声细语的说:“那天早上,你走到半山腰,拐入树林······”兰兰扫一眼众人,用恳求的目光盯着法哥说:“您就答应吧。”

法哥猛然一惊,双手背后,硬着脖子,离席而去。兰兰紧追不舍。

众人如坠五里云雾,目瞪口呆,面面相嘘。

卧室里,法哥气势汹汹的坐在床头。兰兰跪在他的面前苦苦相求:“给我一次机会吧。”

法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老伯。”兰兰泪水涟涟。

法哥冲着兰兰大吼:“坏良心的事我坚决不干!”

“知恩不报我妄活此生。!”兰兰起身就往床沿撞。

大厅里议论声此起彼伏。二儿媳说:“她一定是看中了我家的财产。妖女!”

长媳说:“小小年纪,这等妖冶?”

小铃铛严肃地说:“别瞎说!她一定另有原因。”她匆匆赶向卧室。

二儿媳瞟一眼小铃铛说:“难道是她的阴谋?”

“奶奶,快看新奶奶!”孙辈们一窝蜂涌向卧室。

小铃铛急步上前,拉起兰兰揽在怀中,亲切的说:“别伤心,有什么事给阿姐说。”兰兰挣脱她的双臂,跑入另一个卧室,关上房门,呜呜哭叫。

小铃铛轻声说:“你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懂什么!”法哥火气十足。

小铃铛说:“算我什么都没有说,啊!别生气。我去劝劝兰兰。”她推开另一个卧室的门,已经是人去房空。小铃铛追出大门外,望着兰兰远去的背影,不解地摇动着脑袋。

夜幕降临,大地一片漆黑。法哥心急火燎地在大厅转悠。兰兰,你在哪里。

门响了,兰兰慢悠悠步入大厅,望着法哥,心情十分沉重。

经过这一番折腾,法哥一改往日的牛脾气,温顺得像一只小羊羔。活泼的兰兰倒变得沉默寡言。但她仍然是腿勤,手勤,脑子勤,尽心尽力的侍奉法哥。

十年后,法哥离开了人世,他一纸遗嘱把一宅大院和50万元的存折赠送给兰兰。次子一状将兰兰告上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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