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间集》有载：“荒颜，为灵，食诳而生……”荒颜，同谎言，吃荒颜，各位看官别乐，这《妖间集》确有其书，我写的，这谎言也却有其妖，就在你我之间。
龙渊一直是商贾最爱停留之地，一国之都，自是繁华昌盛。各州的商贾在这待个半月，每日吆喝几句，便有无数年轻如骄阳的女子，拈着手帕，将刻着繁复花纹的精致小物一抢而空。荒颜最爱凑这种热闹，爱看顶着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的西州商人，被一群姣妍女子团团围住，差点闷得喘不了气的样子。商人一直扬着的笑仿若是浆糊糊上的，着实卖力，感受不出一丝笑的美感。“笑得可真丑。”荒颜从屋顶一跃而下，盘算着今日添点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闹市虽拥挤嘈杂，可总有她要的东西。“姑娘，我做的手链可都是镶着最灿烂的红宝石，你看……”荒颜在各个摊位游走，捕捉到这句话，凝神间手中就出现了一条手链，真别说，红宝石手链在阳光照耀下灿烂的不像话。这样一对比，首饰商人手中那条黯淡得不像话。看来又是一个不诚实的商人。自荒颜存在至今，少说也有五百年了，从刚开始的灵体游荡在街巷间吞食着人们的谎言，到现在修出了人形，拥有能够化谎言为物品的能力。这冗长的岁月虽没有大的波折，但也是让荒颜吃了不少苦的。早年间，荒颜还是个懵懂的灵体，青楼楚馆、客栈酒铺一直都勾着她徘徊，这几处的谎言最多，两片嘴唇一碰便能说出个谎来。平常的谎最没滋味，像灌了一杯白开水，有饱腹感但无甚美味的记忆。荒颜晃荡了两百年终是拥有了人形，撞见的第一件事便是书生同青楼女子的分别。红衣女子冷漠地说不爱，书生失魂落魄地离开，却不知道身后的女子哭了多久。她便是在那时尝到了苦，涩涩的，像嘴里含着一块木通明明苦出了眼泪还要拼命地往下咽。这一遭她记了很久，尝了几百年的淡，一下子塞入了浓烈的苦。同时，却体味到了“情”的威力。在人间晃悠免不了吃下许许多多的苦。所以她爱上了蜜饯，吃一颗能甜好久。人既能让她吃苦，可也能给甜不是？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遇见的裴徵，只记得第一眼见他时就觉得他好看。十七岁的少年人模样，唇红齿白，光落在脸上圣洁的像神，皮肤白的不像话，给神的形象添上了一份柔弱，让她觉得自己能触碰神。这是一个病弱的少年，常常歪在树下看书烹茶，鲜少看到他出院子，荒颜接连几日都攀在墙头看他。这世上的精怪大都远离人世，躲在深山修炼的修炼，打架的打架，只有像荒颜这种与人不能分的还在人间逗留。世上的人也大都看不见精怪。所以在偷窥的第五日，荒颜被少年的话惊得摔了下来。“你看了我这许多时日，可瞧出些什么名堂了？”荒颜慌忙爬起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弯弯的眼睛，嘴角还挂着笑，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我叫荒颜，不是姑娘，是个灵。”荒颜认真地纠正裴徵，惹得他一阵笑。不知为何他一看见荒颜便觉得轻松，自幼围绕着他的是家仆，他总是孤寂，小时候看见精怪主动上前搭话，反倒把精怪吓跑了。荒颜攀在墙上看他，起初他也是不想搭理的，但她一连几日都在，裴徵才试探地说了话，不想倒是个胆大的精怪。事后荒颜问他为什么能看见自己，少年苦笑一声：“许是我天生体弱，是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人，多少有些特权吧。”这笑，瞧着真让人心疼。这之后，勾着荒颜的地儿又多了一处，便是裴徵的身边。从西州商人那得了不少好东西，荒颜喜滋滋地去找裴徵。今日的风有些大，裴徵应该在屋内。熟练地从墙上跳下来，还没靠近屋子就听到有人声，虽然知道那些人看不见他，但荒颜还是缓下了脚步。“杜知府的小女儿伶俐乖巧又心悦与你，而且他家又与神医有深交，为娘的意思是你娶了她，一来能够冲喜，二来也能寻神医为你医治……”裴夫人怜爱地摸着裴徵的手，满心满眼都是为他着想。“母亲快别说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没有过娶妻的想法，您莫要再提了。”裴徵皱着眉打断了裴夫人的话，激动地带出一串咳嗽。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荒颜都没有听，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裴徵也是会娶妻的”。裴夫人已经离开了很久，荒颜一直站在门外，直到裴徵开门看到她将她拉入房内。“怎么不进来？我还担心你被今天的大风刮跑了呢。”裴徵说完自己觉得好笑，笑了一下，发现荒颜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怎么了？”少女一向明媚的脸此时蒙上了一层低落，精致的眉眼也不再舒展。“我……自然是不会的，我的病治不好了，能活到现在也是万幸，怎么能再去害别人家的姑娘呢？”裴徵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荒颜的脑袋。却不想惹哭了少女，豆大的眼泪砸在地上，一向淡定的人也慌了神。裴徵手足无措地安慰起她来，“你别哭了，我也不是现在就会死的，不，新买的蜜饯很好吃要不要我给你拿一点？”裴徵转身去拿桌上的蜜饯，这是他特意让小厮在香酥阁排了几个时辰买来的。他想荒颜看到了一定会开心地转圈圈，会兴奋地给自己找来各种有意思的东西。但是现在少女哭得伤心，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一股温热的力量撞过来，荒颜边哭边说：“阿徵不会死的。”裴徵僵在了原地，第一次被女子从身后抱住，他不敢动作，少女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里的一角坍塌了。他们相识至今才过了两月，可少女带给他的光照亮了他的一生，不知从何开始他见不到少女时会挂念，会期待。自己可能会死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问题，但两个人都一直没有正视过，于他是逃避，于荒颜是不敢想。如今现实被狠狠的剖开，刻意维持的欢欣终于破碎了。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荒颜在人间看了不知多少的悲欢离合，没曾想自己有一天也成为戏中人，深陷其中，不想走出来。裴徵终于有了动作，他将少女环住自己的手拿了下来，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温润地笑着：“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哭包？来，吃颗蜜饯，特意给你买的。”荒颜乖乖地就着裴徵的手吃下了，指尖传来温热，裴徵的眸暗了暗。“明日还想吃什么同我说，再给你买。”裴徵看见荒颜摇了摇头。“不要想太多，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但他们知道有些事已经改变了。死亡和离别这两座大山横亘在他们的之间，悲伤的气息蔓延开来，逐渐缠绕着裴徵和荒颜。荒颜没有再去找裴徵。桌上的糖葫芦和桂花糕放得逐渐变质了也没丢掉。莫三觉得最近的少爷有点奇怪，以前偶尔看见少爷一个人自言自语觉得是少爷太过孤单了，前段时间少爷的心情变好一些，笑容也多了，他以为少爷的病会有好转。现在，不论天气好坏少爷都执着地坐在院中树下，有时呆呆地望着院墙就像在等什么人，有时又在画着什么。随着冬天的到来，少爷的身体终究是渐渐地差了下去，在众人的阻拦下他才没有坚持在户外，而是搬到了榻上，稍不注意他就会开窗。裴徵一直不明白荒颜为什么没来，也许是害怕了，像她这般炽热的人一定不喜欢冰冷吧。他在等待中见树叶一点点变黄然后落下，觉得就像是自己从最开始的盛放直至枯萎，他从不是怨天尤人的人，也不禁埋怨老天的不公。他只想在死之前再看荒颜一眼。看到她自己也能笑着死去了吧。他知道大夫私下和母亲说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他祈求时间能过得慢一点，直到他等到那个少女，他爱的人的到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裴徵等了很久，他回忆起初见时的场景，黄衫少女从屋顶上落在了墙头，飞扬的发丝不安分地舞动，她撅嘴望过来时自己匆忙地收回眼神，心下想的是她真鲜活，仿若在她身上丢一粒种子就能开出花来。小厮问自己在看什么的时候他才知道少女不是人。一连几日少女都来看他，有时吃着蜜饯有时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少女一直来看他，他的心里泛出喜悦渐渐的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他知道少女贪图他的容貌，他想：同她说话应该不会吓跑她吧，于是紧张地调笑般开了口。这一开口，两个人终是缠在了一起，如乱麻般理不清了。荒颜去寻了其他的精怪，问有没有能救一个人的办法。其他的精怪都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遇见了那个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却生得一头银发，更为奇特的是他的瞳孔居然是紫色的。他的眼神神秘且深邃，隐匿着与他年纪不符的光。白衣男子摇了摇头，反而笑问她：“你可知你的来历？”白衣男子淡淡一笑，仅用了一句话便道出了她的来历，也间接解决了荒颜的烦恼。荒颜反应过来，惊讶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识百妖的白泽大人！”再去找裴徵时，正下着鹅毛大雪，只是雪落不到她的身上。终归自己和人是不同的，她能活很长的岁月，能去任何地方，但如今的她唯一想要的就是留在裴徵身边。裴徵躺在床上，他已经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恍惚间，他看见了荒颜，以为只是个幻影，但落在脸上的温度告诉他不是。他惊喜地望过去，她憔悴了些，但眼神仍旧是亮的，在这寒冷的冬日她手的温度比火炉更热，真好，还能再见到她。“我来了，阿徵，我知道怎样可以救你。”荒颜用一贯雀跃的语气说。这之后，每日荒颜都会给裴徵煎药，一连七日，裴徵的病在慢慢的好转。裴府上下都开始高兴，感念上苍保佑。就在裴徵康复的时候，荒颜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虚化，变得越发透明。察觉到荒颜异常的裴徵红着眼眶，急切地问：“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渐渐地变透明？阿颜你别吓我。”“傻瓜，救你的代价是让你再也看不见我呀。”随着话音落下少女最后一丝身影消失在空气中。少年哭了很久，起初是呜咽到最后是失声痛哭，良久吐出一句“骗子”。龙渊的人都在传“裴家二郎，风华绝代，天神眷顾，蜕壳新生。”只有他知道不是，他只是有幸得到了一个名叫荒颜的灵的爱。荒颜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但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她飘了很久的心在一个叫裴徵的少年身上找到了停靠的地方。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只是感叹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太短，短到只占他的生命中一小部分。《妖间集》载：“荒颜，为灵，食诳而生。食其灵者，能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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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咸二童
出品：你好妖怪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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