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一双穿在心上的雨鞋
一双穿在心上的雨鞋
张亚凌
四十年前的关中农村，只有纯正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村里的小学在东南角的龙王庙里，我家在村子的西北角。村子又松松垮垮分为南村北村，中间还有一大片耕地，跨度之大让我绝望，也因此得以遭遇种种泥泞。每逢下雨，从学校回到家里，脚上的布鞋就成了沉重的泥疙瘩，抬腿走步路，都很费事。裤腿上自然也全是溅起的泥巴。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布鞋。有少数穿黄胶鞋的，就不会冰了自己的脚。个别孩子还穿着洋气的雨鞋，那得意劲，恨不得将穿着雨鞋的双脚扛在肩膀上摇晃着满学校炫耀。刚上一年级的我跟上五年级的姐姐，都只有布鞋。
一天，母亲从镇上回来，取出了双雨鞋，小草一样嫩嫩的绿，看得我瞪大眼睛差点撕裂眼眶。
“你姐穿不上就是你的了。”母亲说罢就将雨鞋递给了欢喜得就像脸上开了朵花样的姐姐。
干嘛只买一双，我俩都上学了？为啥是她穿不上了才给我，不是我穿不上了给妹妹？我俩在一个学校，她上学走的路又不比我多？我脑子里有很多很多的不理解在闹腾着，像一锅沸腾的水。立马就抢过来，飞快地踢开自己脚上的鞋，穿上雨鞋，从前院跑到后院，又从后院跑到前院，以至于睡觉时都舍不得脱掉，还被母亲美美地训斥了一顿，——死人才穿鞋睡着。
我跟母亲讨价还价，提议姐姐穿一次我穿一次。母亲拍了一下我的头，说穿在你脚上像船，你脚长大了再穿。你姐天天晚上提着煤油灯上晚自习，下雨了就没办法。
记得第二天，一进教室我就给同桌说，我家也有雨鞋了！哈哈，就这么一句话，羡慕得同桌能满地找眼珠子。同桌说，赶紧下雨，你就能穿雨鞋了。我又补充了一句，姐姐现在穿，我的脚长大了才能穿。我们俩一下子都趴在桌子上，像霜打的茄子。是的，刚才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沮丧。
那鞋穿在姐姐的脚上，却一直牵挂在我的心里。一下雨我就叮嘱姐姐：那也是我的雨鞋，你不敢弄破了穿烂了。
下雨天最奇怪了，每每走到我家的巷子口，我就莫名其妙地委曲地哭起来，一直哭到家里。一进房门，就将脚上湿漉漉沉甸甸的泥鞋子蹬开，宁愿光着脚在房子里走。或许大人们都知道，我那是生气，生气只有姐姐能穿雨鞋，生气自己没有雨鞋穿。
姐姐一进门，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到家了还不脱鞋？是不是想穿烂？赶紧脱！
姐姐不好意思地一笑，就脱了。
有一次，已经雨过天晴，我却将雨鞋穿到了自己脚上。母亲看我的目光很惊讶，我解释说，“地上的泥还没干”。小脚固执地踢拉着大雨鞋，很别扭地去上学。可是到了学校，同学们的目光里不是羡慕而是怪异。太阳很红，地面很快干了，穿着雨鞋热得难受，鞋底黏乎乎的，粘着脚，那时也没袜子穿，大冬天都不穿。
有时适逢放假下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姐姐穿雨鞋的。自己拖着很大的雨鞋披着塑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只是遗憾不能去学校。不小心滑倒了，雨鞋甩出去老远，雨水也进了雨鞋里，拎着雨鞋耷拉着脑袋进了房子，并不曾挨骂……
还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就跟姐姐闹，闹的结果是下午我穿雨鞋上学。姐姐也同意了。我一步一个脚印，很艰难也很努力地将大雨鞋踢踏到了学校，只是引来同学们的嘲笑，他们说我是踩着两只小船来学校的。
后来呀，不等我的脚长大到穿那双鞋，家庭状况已经好转了，母亲也给我买了双更好看的雨鞋。只是，那双不属于我却让我惦记了两三年的雨鞋，倒是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雨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