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卖萝卜
最近,一篇名为《卖米》的文章在朋友圈频繁转发,不少人都感同身受,也有很多人都看哭了。我后来得知作者叫张培祥,1979年生于湖南醴陵一个山区农户,自小于贫寒中刻苦学习,1997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学院,2001年攻读法学硕士,2003年非典期间患白血病去世。
我认真地看了文章,一字不落地看了,遗憾的是我最后没有哭,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情感控制是否有了长进,因为我的泪点一直都很低的。
但作者卖米的过程还是让我深有触动,不然我不会写这篇文章。因为我从文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是简单的似是而非的影子,而是很相近很逼真的影子,首先我们的年龄相差无几,其次我们都出生于湖南,一个在湘中,一个在湘东。她卖米,我也卖过米,还卖过糠,卖过白菜、辣椒等蔬菜。现在我只想说说自己一回卖萝卜的经历,因为那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在湘中的山沟里,一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收入就是卖菜,卖菜是一个很广泛的范畴,包括买蔬菜、瓜果、鸡蛋、鸭蛋等。那里的土质好但交通不便,那里的人勤劳但文化都比较低,男男女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泡在土地上,收成的好坏代表经济的盈亏,也是一家人勤懒的标志。
卖菜是个辛苦活,卖菜钱更是辛苦钱,一般都是从下午就得去地里准备第二天的菜,准备工作很繁琐,摘菜、挑菜、包菜都得靠人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摘一百斤青辣椒,一个人得花上三四个小时,那还是摘得快的,三四个小时一个躬着腰的动作,到摘完辣椒一伸腰,那个时候你肯定都能听到自己脊椎骨嘎吱嘎吱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莫可名状的酸疼感,没有亲身经历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而卖萝卜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程序,先把萝卜从地里拔出来,再把它们挑到井边或池塘边一个个进行清洗,最重要的环节是洗过之后还得去找一些成色好的黄土,在这些已洗得干干净净的萝卜上涂上一层黄土,这样的话,这些白萝卜便变成了刚从土里拔出来的黄土萝卜了,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些城里的工人们喜欢吃黄土萝卜,卖萝卜的农民投其所好,图卖一个好价钱而已。
村里有两台农用四轮车,跑的是涟钢(地名),专门拉卖菜人,依据菜的多少收取车费,一般都是八块十块钱不等,我们去桥头河卖菜一般也是不会坐车的,因为桥头河近,都是用肩膀挑过去。农用车一般都是凌晨一两点出发,开一个多小时,大约三点钟赶到菜市场,因为只有那个点过去才能赶上过来贩菜的菜贩子,大家都希望一次性就把菜卖给菜贩子,那样可以省很多的事,最主要的是能早一点回去干白天的农活,也有不愿意卖给菜贩子,选择自己单卖,价格方面就能卖得高一点,但是时间就要长了,有时行情不好的话一天都卖不完。因此,去城里卖一回菜基本上一个晚上不休息,第二天继续干活,可想而知的辛苦。
那个秋天,应该到了霜降节气,马上就要立冬了,父亲决定带我去涟钢卖萝卜,我们拔了有三百多斤萝卜,用那种大号的蛇皮袋子装好,早早地就放上了农用车,等着第二天卖一个好价钱。那时我刚初中毕业,也就十四五岁,虽然会算数,但称还认得不太准,之前我也跟村里人去卖过一两回菜,有了一定的基础。
我们是在涟钢大市场下的车,父亲觉得那里人多,会好卖一点,他没有把菜卖给菜贩子,因为他对自家萝卜还是很自信的,相信能够卖一个好价钱,但那天他失算了,所有的萝卜都堆积在涟钢大市场,价格竞争比较激烈,我们的萝卜反而没有什么优势,卖不动了,卖了一两个小时都没怎么开称,后来父亲听人说四拱桥(地名)那边的萝卜少,好卖一些,于是,他决定去四拱桥。
从大市场到四拱桥有将近三公里路,那时没有公交车,更没有其它运输工具,父亲自己挑一担重一点的萝卜,估计有一百七八十斤,他让我挑一担轻的,应该也有一百四五十斤,就这样,父子俩挑着萝卜说走就走就换场地,那时我正长力气,一百四五十斤是不在话下,但还没有稳力气,属于寸步担,如果让我挑这样远的距离还真的很吃力,但我没料到会走得那么艰辛。
父亲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我刚开始还能跟上,但慢慢地就越拉越远,我很着急也很恼火,更担心自己跟丢了,于是,就努力想跟上,但力气却明显不济,只能是一步一步地挪动,走着走着,好几次我都想扔了肩上的扁担,扑通一身倒在地上好好休息休息,但看到父亲奋力前行的背影,我又咬牙坚持了下来,到最后,就变成这样:父亲快速地前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放下肩上的扁担再回来接我。我努力朝前多走几步,为的是想让父亲少走几步,而父亲努力朝前走着,为的是能快点过来接我。
我知道父亲当时的身体也是很累的,但他在那样异常艰难的状态下还不忘告诉我一个他所谓的道理,他是言之凿凿地对我说的,意思是“一个人的挑重物的极限是他体重的两倍”,照这样的话,我当时估计有一百二十斤,那我的极限就是可以挑二百四十斤了。就这样,父子俩用一种超乎寻常的毅力和信念支撑着到了目的地,那真的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重量,第一次感觉到距离的遥远······
后来,我们的萝卜还是在父亲“桥头河萝卜不要放油,夹起两头流”的大力宣传中卖完了,两担萝卜卖了将近一百多块钱,这已经是很可观的收入了,在买卖过程中还有很多的细节,关于信任和怀疑、理解和误解、包容和难容、尊重和鄙夷等等,那都是另外的体验了,我不想在这里做过多的发散。
我想假如一个人没有一段负重前行的经历,张培祥就不能从一个农家孩子实现“鲤鱼跳农门”的飞跃,假如没有一段负重前行的经历,我也不能在各种挫折面前做到从容淡定。而现在的社会,我们越来越多的人都在顺境中成长,太缺少一种负重前行经历了,更别说苦难了,学习中没有苦难、生活中没有苦难、工作中没有苦难,苦难遥不可及,苦难不知为何物。
最后,我内心仍很笃定的一句话就是:苦难是人生最大的一笔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