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等一场秋风
夏天走到了最后,已如一个迟暮的英雄,但它不是独行侠,还有一大群忠诚而热情的拥趸。有的人就听到了响动,那是一只只声嘶力竭的蝉,还在演唱一首首绝唱,它们是为这个夏天,也是为自己做着最后的抗争。
我孤身一人站在垴上,地上没有我的一点影子,那时,没有人觉得我是一个人。头上没有戴草帽了,脚上也没有穿草鞋了,这原先都是整个夏天的贴身之物啊,我自觉地把它们都抛弃了。到底发生了多么荒唐的事,很多人都对我的行为不理解了。
垴,那可是村子的最高处。有人说,它是里里外外风水最好的地方。站在上面,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远远看过去,真和半截木桩子没有两样。倒真希望自己是垴上一截半死不活的木桩子,被火烧过,被虫噬过,被锄头挖过,不用生根、发芽、长叶,也不用吃、喝、拉、撒了,没日没夜地插在那里,像一个巨型的生殖器,感受来自土地深处的快乐。可我不是一截木桩子,而是一条感情丰富的动物。我一直努力学牛的勤劳、学狗的忠诚,学猫的乖态、学鸡的灵巧,学了多少个日夜,好像没有多少长进。
没有人会无聊地问我站在垴上做什么,肩上没有扛一件农具,衣裤兜里没有装一粒种子,手中更没有牵一头牲畜,这和平时忙碌的我是截然不同的啊。其实,我只是以另一种不同寻常的形态在等待,提前换上了另一个季节的姿势、动作和表情。那是在等待什么,等待一个可怜的流浪者?等待一个油滑的手艺人?等待一个远方的客人?村子里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目的。
我认真看着垴上面长的每一棵树,不知它们有没有兴趣看上我一眼。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原始地位,没有我这般突兀。它们尽心尽力地守护着这个夏天,我却没头没脑地等待和夏天无关的事物。我只是一个背叛者,抢先着想背叛这个季节了。
长得最高的那棵树上的叶子率先动了一下,只是一种触电的微颤感,我便捕捉到了,此时我的眼睛真的是一架敏感的仪器。接着,树杈间那根微乎其微的蛛丝,也剧烈地动荡起来,像是绊住了什么巨大的东西,它能绊住什么?除了虫蚁的手脚,但我没有发现一只虫蚁的踪迹。
此刻,我已经感觉它过来的脚步。内心突然冒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希望那个女人能去我家中,以一个女主人的步调款款走入,娴熟地帮我把家里所有的门打开,把窗户也打来,那都是旧门旧窗,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把它们一下推开的,以一个女人的力道绰绰有余了。我还想她顺便把堂屋里南墙根下,那个原先被我封堵住的老鼠洞也打开,只要把一块小铁锭轻轻挪动一点就行了的。
我太想让自己能够主宰的一切空间都敞开着,朝世界的每一个方向彻底敞开。满怀诚意地迎接它的到来,兴奋而激动,它可以畅通无阻,可以来去自由。
在垴上,我只是在虔诚地等一场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