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郭春柏 外婆的医德

外婆的医德

很早就想写篇文章来怀念我的外婆,但是,一直没有恰当的“由头”。

最近,关于“莆田系”的话题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这时,我突然想起我的外婆——一个名不经传、但又掌握了许多独门绝技的乡土医生。

外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没有上过学,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医师资格,也没有掌握什么高深的理论。

但是,外婆确确实实是一名医者,是一位非常讲医德的“土医生”。她的一双妙手,曾将许多即将走到“鬼门关”的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小时候,我几乎是寄养在外婆家,因此,和外婆的感情也就格外深。

外婆对推拿及儿科特别擅长。无论大人或孩子,消化不良,感冒发烧,只要经外婆推拿几下,或者拿个铜板刮几下,也就像有个人把病根从身子骨里一下子“抽”走了一样,颇有些“妙手回春”的意味。

外婆最拿手的是给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爆灯火”。那时,农村医疗条件较差,乡下几乎没有医院,到县城走路需要四五个小时——更边远的地方还不止。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往往容易患上惊风之类的病症。如今,这类疾病已算不上什么大病了。但是,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这样的小病,若得不到及时有效治疗,往往会要命的。外婆治疗小儿惊风的绝活便是“爆灯火”——将一根灯芯蘸上桐油,在患病小儿的某个穴位烧一下,患儿也便平安无事了。

“爆灯火”是一项技术含量极高的医疗技术,一般人不敢轻易为之。弄得不好,不但治不了病,反而会要了人家的命。外婆“爆灯火”的手艺可谓炉火纯青,从未因此失手酿成祸患。

那时,脑膜炎是一种让人谈之色变的流行性疾病,是一种令人恐怖的“人瘟”。春二三月,一阵“白杨风”,仿佛就把脑膜炎这种“瘟疫”刮得在天地之间四处横行。

据说,许多人家头天晚上还在团团圆圆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到了次日,一家六七口人悄无声息地说没了就没了。有经验的人感觉到头晕,及时寻医问药,发现是脑膜炎后尽快治疗,捡回一条性命;没有经验的,以为睡一会就好了。结果,一觉睡过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外婆治疗脑膜炎也有一手。她的办法很简单:拿根稻草,从吸旱烟的烟杆里捅出些“烟屎”(附着在烟杆管壁上的一种油状凝结物)来,将缝衣针蘸上“烟屎”,在太阳穴、囟门等穴位扎几下,头晕症状也便渐渐缓解。

“文革”期间,一部描写赤脚医生的电影《红雨》红遍大江南北,那首“赤脚医生向阳花”的歌曲令许多人耳熟能详。然而,在边远贫困山区,赤脚医生远远无法满足人们求医看病的需要。更何况,许多赤脚医生看病水平非常糟糕,永远没有电影《红雨》的插曲所唱的“一根银针治百病”那样神奇。

外婆不会使用银针,也不懂得为她的那些“医疗器械”进行消毒。一根略有些锈迹的缝衣针蘸上“烟屎”,扎几下,居然能把人们谈之色变的“人瘟”给“制服”下来,不得不令人为之称奇!

当然了,外婆还能治好多种病!她的医术医技,令许多赤脚医生望其项背。

那时,许多人家来找外婆给孩子看病,有带一把挂面的,有带一斤白糖的,有带一碗蜂蜜的,有什么都没有带的。不管带什么或者什么都没带,只要别人来找,外婆都一视同仁。老家农村比较穷,找外婆看病的人几乎没有人给过钱——外婆也不接受他人钱财。别人给点面条白糖之类的“礼信”,她收下;什么“礼信”都不带,她也不抱怨。她给人看病纯属“个人爱好”;说得再好听一点,算事“行善事”,从来没想到要靠这门手艺来牟取更多收益。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有人找上门来,外婆总是风雨无阻。尤其夜间,山间小路异常难走,外婆或点着火把,或提一盏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去给他人看病。

外婆给别人看病从不计较别人的回报——一些被外婆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事后忘恩负义,外婆也没把它当回事情;一些和外婆有过前嫌的人来找外婆看病,外婆也不会因与他人有过节而置之不理乃至伺机报复。作为医生,要报复一个仇人是那么简单——比如,别人来找你“开火”,在推拿时,你不照“开火”的套路推拿,而是反推,为其“闭火”,顺便将其送上西天,那是轻而易举之事。然而,外婆从不做种伤天害理之事,始终恪守治病救人的职业操守,不分亲疏远近,不论贫富贵贱,不计恩怨得失!“医者仁心”的含义,在外婆身上体现得何等淋漓尽致!

那个年代,物资虽然极度匮乏,匮乏得吃上白糖也是奢侈的事情;至于面条,则要逢年过节才吃得上。然而,在外婆那个温馨的小家里,白糖、蜂蜜、面条等好吃的东西从来都是储备充足的。这,与外婆能给别人看病有着很大关系。我的童年,也就长期泡在一只蜂蜜罐里,色彩斑斓,无忧无虑。

而令人遗憾的是,一辈子给别人看病的外婆,她自己的病痛,却没有人够为他解除。

父亲和舅舅曾经带外婆去县医院看病,但还是无济于事。

在我上初中的第一个年头,外婆难以忍受病痛的折磨,用一条白布带子上吊自尽了……

外婆所领会的一些医术,我父亲学会了一些,比如,用缝衣针蘸“烟屎”给别人治疗脑膜炎,给别人“开火”“放痧”等等;我姨妈则学会了“爆灯火”及别的推拿术。跟外婆一样,我父亲和姨妈给被人推拿或“爆灯火”,也救过不少人,也从未收过别人财物;既不图回报,也不计前嫌。自从我父亲和我姨妈去世之后,这些手艺也就基本失传了。

如今,看到一些稍有点“三脚猫”功夫的江湖郎中也开个诊所,搞得门庭若市日进斗金。我就想,要是外婆不那么和善,不那么恪守德操,凡有人央求,便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傲慢的架势,站在人家奄奄一息的孩子的病床前,两手一摊,俨然一副“挟尸要价”的派头:看着办吧,给钱,就给你救人;不给钱,拉倒!或者,像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公立医院那样,巧立一些名目,多收一些“辛苦费”, 那么,外婆此生将会积攒多少财富,那实在不敢想象!要知道,医生看病从不讲价,要多少钱患者都得给,即使心里十分不情愿,甚至恼怒、怨愤、骂娘,脸上还得挂着满满的笑意……

不过,我想,外婆如果像现在的某些人那样,只要钱,不要脸,现在,她的灵魂在九泉之下肯定是不会安宁的!

要是那些要钱不要脸的“莆田系”们和那些只讲经济效益不讲医德医风的公立医院们能像外婆那样多讲些奉献精神,少把私利看得那么重要,网上那些沸沸扬扬的丑闻,也就不至于那般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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