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之死

小灰之死 

小灰是一只麻雀。
我开始注意它,是因为那叫声。我从一楼走到二楼,再折返,这叫声一直在耳边。

起初,我并没有十分在意,以为是窗外的麻雀在叫。每年春天到来时,麻雀就越来越多。它们成群结队在窗前驻足停留,叽叽喳喳个没完。

我是在午休的时候才特别注意到它的,这个叫声听起来很孤独、恐惧,又有些无力感。在这个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我仔细分辨声音的出处,发现它来自三楼。
三楼其实就是屋顶了,很矮,用来堆放杂物。我循着声音上去,接近楼顶时,它大概听到了我,就没声音了。
我估摸着它的位置,很快发现了它。它待在一个角落里,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我,小身子微微颤抖着。它的嘴角是黄色的。
是一只雏鸟。
我小心翼翼捧它在掌心,它的身体温温软软的。我在四周仔细找了一遍,周围没有鸟窝,天窗关着,通向阳台的小门也关着,不可能是从外面飞进来的。我猜测,它应该是从屋顶的瓦片缝里掉下来的。
我决定不去管这些了,先喂饱这个小家伙再说。

我轻手轻脚地把它捧到我的工作间,找了一个小纸盒,放进去。小家伙脱离了我的掌心,又开始“啾啾啾”地叫个不停。

好在有现成的杂粮。我用破壁机打了杂粮糊糊,折了一根细枝条,挑着,送到它的嘴边。小家伙早已经等不及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它吃饱了,就背对着我,头窝着,贴着纸盒,像个偷吃了东西的害羞的小孩。

都说麻雀是养不活的,可是它已经闯进了我的视线,我盼望有奇迹。

麻雀是群居鸟类,害怕孤独。这只失去妈妈照顾的小鸟,会更加害怕孤独吧?
晚上十点,重新打了米糊糊,又倒了些水,一起捧到房间里,放在床头柜上,并且在纸盒子上盖了一块布。我想,它夜里听着我们的鼾声入睡,会多一些踏实感。
这一晚,我很晚才睡着,十一点多喂了一次食,中间又醒来几次。
早晨四点多,窗外的麻雀开始唱歌,房间里也有歌声。
我是枕着鸟儿的歌声醒来的。

老公正在给它喂食,看样子不错。
“活着呢?”
“嗯,活着呢!”

我在微信里愉快地记录下自己的心情——
开始,有麻雀飞进屋子,关窗,关门,各种惊吓扑腾,直至抓住它。
后来,有鸟儿飞进屋子,开窗,开门,各种扑腾,让它可以飞出去,飞到外面的世界。
开始,爬树,掏鸟蛋,抓雏鸟,以为那便是快乐。
后来,有雏鸟找不到妈妈,便想给它温暖的窝,给它熬粥,半夜起来给它喂食,盼望它快快长大,可以飞出去找妈妈。
这便是一个人的成长。

第二天,醒得也早。
五点不到,掀开盒子上盖着的布,小家伙朝着我伸长了脖子,想叫,声音嘶哑。我挑着糙米粥喂它,它很想吃的样子,嘴巴却一直张不开。
我心里一紧,它要死了吗?
我赶紧起床,捧着纸盒到楼下的工作室。昨夜熬的米汤还有,我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指蘸着,放到它的嘴唇上。慢慢地,它的小尖嘴儿微微张开些。
突然,它的嘴巴完全张开了,声音跳出来,几乎是尖锐的。“啾……”那长长的尖尖的尾音,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原来之前种种,它只是没睡醒。
我哑然失笑,近距离去观察这些小生命,是多么可爱而让人稀罕。
我养了狗狗,就知道狗狗会打呼噜,也会说梦话。
现在我又知道,麻雀也不会起得特别早,一样会睡懒觉。

第三天,小家伙会扑腾了,但是还不会飞。它的叫声响亮,精神头十足。我带它到院子里,把它放在地上。它很快跑开去,又折回来啄我的手指。
我多么希望,它扑腾几下,突然就振翅飞去。又或者,它的妈妈听到它的声音,能够来带它飞。
我给它取名小灰。

晚上,气温骤降,我拿了一块皮毛一体的布料铺在纸盒里,软软暖暖的。原来的纸盒有点浅了,小灰能扑腾出来了,换了一个深一点的。
看这架势,再过一晚,明天它该会飞了。

第四天早晨,天还没亮,纸盒里早就叫开了。我掀开布,小灰脖子伸得长长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我看了一眼,重新又躺下了。

只是十几分钟,纸盒里没有声音了。我一惊,去看它,发现它的翅膀半张开着,脖子歪着,双脚打着趔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老公说,它一定又是在睡觉。可是,我的直觉很不好。

赶紧起床梳洗,把它带到工作室,用棉签蘸着水,去涂抹它的嘴,它的嘴唇稍稍动了一下。我把它捧在手心,它的身体凉凉的,嘴巴一抽一抽的。我用棉签蘸着水和米糊糊,一遍又一遍去刺激它的嘴唇……
小灰还是死了,在和我相处了九十二个小时后,它的生命永远定格了。

大千世界有万万千千的它们,不用太难过,我这样安慰自己。朋友也安慰我,麻雀气性太大,养不活的,不要太责怪自己。

可是,有个念头在我心底,一直纠缠着我。如果能够重来一次,那个早晨,我第一眼看着小灰的时候,马上给它喂食,它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已经想象过好几次了,在蔚蓝的天空下,有一只快乐飞翔的麻雀,一只叫小灰的鸟儿,它自由自在扇动着翅膀,那是属于我的翅膀。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我在百度里搜索着各种描写麻雀的文字,看到有这么一段:不懒不争不追求虚无的麻雀儿,虽然不美,叫声不雅,却很有个性和气节。不愿意用天性和自在换取人们的喂养,应该是鸟类中“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和嵇康。
小灰也有它的个性和气节。

在小灰离开的第二天,工作室里飞进来一只麻雀。它“啾啾”着,横冲直撞。它一次次地冲击着门窗和墙壁,叫声凄厉,最后停留在一个窗台的角落里,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我大开着门,又打开所有的窗。我走过去,没费力就捉住了它,轻轻捧在了手里。我走到门口,像无数次想象放飞小灰的样子,摊开了手。麻雀扑棱着翅膀,飞离我的掌心,向着云天深处而去……

(图片   小憩)

作者简介:小憩,本名步田桑,七零后,浙江嘉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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