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楷第：《水浒传人物考》序
水浒传人物考
孙 楷 第
序
一九三九年，余嘉锡先生撰《宋江三十六人考实》，所考凡十四人， 曰宋江，杨志，李俊，史进，张顺，关胜，李逵，董平，王雄（一作杨雄），孙立，张青（一作张清），呼延绰（一作呼延灼），张横。附一人，曰“一丈青”（扈三娘绰号），“一丈青”所叙又有扈成一人。所考实为十六人。然燕青，呼延绰，扈三娘，名皆不见于史；余先生仅就其绰号或先德论之。此三人名在文中似属虚设。而谓史进即史斌，亦有可疑。《宣和遗事》，《龚圣与赞》，《水浒传》，《诚斋乐府》，《七修类稿》，皆有史进，无史斌。一也。凡一人有二名者，不外以下三种原因：一改名。二以字行。三以小字行。史有其例，不烦毛举。今不能说明史斌一名史进之故，而但云：“进”与“斌”以北音读之，颇相近似，不餍人意。况北音“斌”与“进”显然有别。二也。认史斌、史进为一人，其说之不易成立如此，故余先生所考，如除去燕青，呼延绰，扈三娘不论，而并“一丈青”条之扈成计之，则为十三人。如再除去史进不论，则为十二人。余此文所考，不以宋江三十六人为限，凡《水浒传》中人，无论其为天罡为地煞或为梁山泺首领以外之人，苟其名见于史即录之。所得仅九人：曰解宝，张横；《水浒传》天罡星名单中人也。曰宋万，王英，彭圯，李忠；《水浒传》地煞星名单中人也。曰王伦，王进，李成；梁山泺首领以外人也。其中张横一人，余先生文中已见，而余复论之者：则以余先生引文中《中兴小纪》，而惜其记事不详。而《大金国志》记横事较详，且有年代可稽。故复论之，非蹈袭也。凡史书人名与《水浒传》同者，史皆未明言其为宋江部曲。故余之所论或属假设，不敢云一一正确。冀世之研究宋史者，有以教之。
解 宝
【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十七绍兴二十一年〖余八月四日辛未韩世忠薨〗条引赵雄《韩忠武王中兴佐命定国元勋之碑》
今上皇帝（高宗）以天下兵马大元帅驻济阳（济阳，济州郡号）。
王领所部劝进。......遂扈跸如南京。今上即位，换光州观察使，带御 器械。建御营，以王为左军统制。诏平济州山口贼（山口，镇名，在济州任城县。见《元丰九郡志》卷一。）解宝、王大力、李显等。所向剿除。
宋 万
【宋史】卷四五二〖忠义李亘传〗
李亘者，兖州乾府人。大观二年进士。擢尚书郎官。建炎末，金人犯淮南，亘不及避。刘豫使守大名。与凌唐佐谋，密陈豫可取状告于朝。募卒刘全、宋万，僧惠钦辈十余，往返，事泄。全、万、惠钦，为逻者所得。亘坐死。后赠官，立祠曰“愍忠”。
王 英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一建炎四年八月十日庚辰〖翟兴为河南府、孟、汝、唐州镇抚使〗条
朝廷以分镇之权擢翟兴为镇抚使，制词有曰：“果毅自奋，智略有余。总合师徒，贾携剑摧锋之意；袭逐虏寇，有履军搴旗之功。”先是，两河陷没，兴以京西与河东、河北接境，是时尚有忠义之士聚兵保守山寨不愿顺番者；兴遣使持蜡书取间道以结约之。如向密、王简等数十寨，愿听节制。兴具闻于朝廷。上大喜，遂命兴与经制使王择仁同领其事，擢兴节制应援河北、河东两路军马。使兴遣人作商贩渡河，密赍抚谕。
彭 圯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四绍兴元年正月十八日丙辰〖金人寇京西〗条
金人拥铁骑数万犯河南寄治所西碧潭。时翟兴以乏粮方散遣诸部就食于诸邑，所存亲兵才数千。报至，人情危惧。兴安坐自若，徐命骁将彭圯授以方略。设伏于井谷。遇金人，佯为奔北。金人果以锐士二十八骑驰，几及圯军。伏发，皆获之。乃酋长忽沙郎君、十州郎君、柳橛郎君等。余众皆溃。乘胜追袭，至会坑口、大张小张店而还。
【宋史】卷四七五〖叛臣刘豫传〗绍兴二年十二月，襄阳镇抚使李横败豫兵于扬石，乘胜趣汝州，伪守彭圯以城降。
按：绍兴二年三月，翟兴与金人战，死之。圯迫于时势，不得已诈降于豫。旋即反正。
【宋史】卷二七〖高宗纪〗
绍兴三年二月任寅，郑州兵马钤辖牛皋、彭圯率兵与李横会。横以便宜命皋为蔡唐州镇抚使，圯知汝州。
李 忠
【夷坚丁志】卷九〖陕西刘生〗条
绍兴初，河南为伪齐所据。枢密院遣使臣李忠往间谍。李本晋人，气豪，好结交，人多识之。至京师，遇旧友田庠，亡赖子也，知基人南来法当死，捕告之赏甚重，辄持之曰：“尔昔贷我钱三百贯，可见还。”李忿怒曰：“安有是？吾宁死耳！”陕西人刘生者，闻其事，为李言：“极知庠不义，然君在此如落庠井中，奈何可较曲直？身与货孰多？且败大事。盍随宜饵之。”李犹疑其为庠游说。然亦不得已，与其半。刘曰：“勿介意。会当复归君。”李佯应曰：“幸甚。”庠得钱买物，将如晋绛。刘曰：“我亦欲到彼，偕行可乎？”即同途。过河中府，少憩于河滩。两人各携一担仆。共坐沙上。四顾无人。刘问庠乡里年甲。具答之 。 刘曰：“然则汝乃中国民，尝食宋朝水土矣。”庠曰：“固然。”刘曰：“我亦宋遗民，不幸沦没伪土，常恨无以自效。朝廷每遣人探事，多采道听途说不得实。幸有诚悫如李三者，吾曹当出力助成之。奈何反挟持以取货！” 庠讳曰：“是固负我。”刘曰：“吾素知此，且询访备至，甚得其详。吾与汝无怨恶，但恐南方士大夫谓我北人皆似汝，败伤我忠义之风耳。”遂运斤杀之。仆亦杀其仆。投尸于河。并其物复回京师，尽以付李，乃告之故。李欲奉半值以谢。刘笑曰：“我岂杀人以规利乎？”长揖而别。李南还说此，而失刘之名，为可惜也。
以上枢密院使臣李忠。
【三朝北盟会编】卷二Ｏ一绍兴十年六月十一日甲寅〖刘倚及兀术战于顺昌府下，兀术败走〗条引杨汝翼《顺昌战胜破贼录》
绍兴十年六月十四日，金人退。方当围城，太尉（刘倚）晓夜城上，寝食皆废，阅月之间，略不以家事经意；故能激励士心，皆为之用。遇临敌则躬亲鼓旗，贾作士气；先下令不得斫级夺马及掠取一物一件。至有效命如游奕统领田守忠，中军正将李忠之徒，恃勇深入，率皆手杀数十人而后死 。（许刻本“杀”字下脱一字， 作“手杀十人”，今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六补。）悉取前后阵殁将士凿土埋瘗，仍复存恤其家种种。至闰六月二十七日，准安排全军功赏，逐队列单申姓名，一一复实。初，田守忠、李忠辈陷阵，本军将佐不即救援，亦皆免死而被责。其能致力策应者，仍给赏。如阵殁之家，亦各优厚周恤。斯又见太尉信赏必罚，出人意表如此者。
以上刘倚将李忠。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八绍兴元年九月二十四日丁巳〖王彦败李忠于秦郊店，忠奔于刘豫〗条
李忠，本曹端之部曲也。曹端与王辟退襄阳，屯于中庐。辟杀端，欲自统其军。（曹端乃刘延庆部曲。延庆死，京师陷，端走京西为盗。程千秋通判江陵府，遣人召曹端屯于襄阳城下。桑仲寇襄阳，千秋使曹端御之。端不用命。千秋使人说王辟使图曹端。辟，端之稗将，遂杀端。见《会编》卷七十、卷一四一。）忠不从，与其徒众戴白头巾，声言为端报仇；聚众数万，号权“京西南路副总管”，扰于京西。渐犯金州界，有窥川蜀之心。遂具公状申宣抚司，乞下洋州关隘照会。张浚以为忧，遣提举一行事务颜孝隆、禀议官盖谅，驰诣金州，以抚慰为名，深赜其意；并以黄敕差忠知商州，兼永兴军路总管。孝隆至军中，申宣抚司，称：“忠实有兵二十五万有奇。”谅觇知“忠不逊，劫质孝隆，不肯赴商州任”；申宣抚司乞为备。浚以孝隆为怯，委兴元帅王庶收接忠入关，仍散处其众于兴元洋州境内。庶移文忠：“疾速发赴新任。如愿入关，仰于关下解甲结队以次进发。”忠去关二十里驻兵，回翔数十日，无解甲意。一夜，杀孝隆，引去。攻金州，镇抚使王彦率兵控御。忠沉鸷善战，又其下皆河北骁勇；官军与战辄不利。一日，彦与忠战于丰里，令提举官赵横率门军驻于山上，为官军之策应；别遣精兵与忠接战。彦于高山上观之。官军少却。彦麾横救之，不应。官军遂败。彦内憾横而外犹存礼貌也。彦退舍秦郊，见路旁居民，则麾之使去，曰：“贼甚锐，不可当也。”忠遂陷诸关。彦令将士尽伏山谷间，息烽燧，偃旗帜，不鸣金鼓，禁樵采，又焚秦郊积聚若真遁者；以诱贼。秦郊去城才二十里，道路夷坦，寂无人聚。彦悉出府库所有召募必死士，得千余人，改易旗帜军号，奇以候其至。战之前一日，游骑出秦郊。彦召将佐曰：“贼必以我为遁。明日，当悉其实用性乘势长驱以入郡城。”夜半，分官军为三以遏其冲，又以五百骑伏于林间。丁巳凌晨，贼果大至。官军逆战，声震山谷，胜负犹未分也。俄伏骑张两翼绕出奋击，贼大奔溃。擒贼万数，俘生口无算，辎械遍野。追袭于永兴军，至秦岭，因收复乾佑县以归。忠奔于刘豫。时金州廪无储积，士有饥色。所得资币，尽分部伍，人皆欢悦。彦方退舍秦郊也，告急于宣抚司，兴元帅王庶遣偏将郦晟及冯赛等赴援，忠已败走。赛由间道乘之，斩其大将曹威、张敌万，腹心蔡大路三人。尽获颜孝隆所赍黄敕告札等。赛者，孝隆之将也，自卢氏县随隆至兴元府，故庶用之。（《会编》卷一九八引续咸为王彦所撰行状，叙彦破李忠事，与此卷文多同而所叙甚略，故不复录。）
以上京西叛将李忠。
绍兴间三李忠： 其二为爱国者，其一为背叛祖国者。 不知孰为《水浒传》李忠。
张 横
【大金国志】卷十一〖纪年熙宗孝成皇帝皇统二年（原注：时宋绍兴十二年也。）〗
是年，太原义士张横败国兵于宪州，（按：宪州，海陵天德三年改为管州。）擒岚、宪两州同知及岢岚军叛官。（按：岢兰军，世宗大定二十二年升为州。）平阳义士梁小哥败国兵于太行，杀契丹都统马五太师。传云：张横有众一十八人，啸聚于岚、宪之境。大金捕之，往往失利。至是，师府遣两州同知及判官领太原兵五千五百人追捕。既与张横相遇，望风而溃，多坠崖死。两州同知与判官尽为横所擒。梁小哥有众四十人，时破平阳府、神山县，（神山县，扫药山房本误作“神仙县”，今迳改。神山，大定七年更为浮山。）去帅府五百里远。总管判官邓大以三千人讨之；三夕之间，两次警溃。至第四日，有契丹都统马五太师领契丹铁骑五百与大军会，大诮其怯，并大之军，率众先登而战。为梁小哥首杀之。五百余众，尽皆奔散。夫以横与小哥无六十人，（六十人当是将。史称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无敢抗者。三十六人亦是将也。）而乃对大金六千之众，枭擒主将，追奔逐北；则今之大金，非昔之大金矣！倘宋朝有志恢复燕云等路，汉军纵不南归，岂不北走哉？
《金史》卷七十九《徐文传》：“宋康王渡江，以工迁淮东浙西沿海水军都统制。是时李成、孔彦舟，皆归齐。宋人亦疑文有北归志。文乃率战舰数十艘，泛海归于齐。齐国废，元帅府承制以文为南京步军都虞侯，权马步军都指挥使。天眷元年，破太行贼梁小哥。”自天眷元年至皇统二年，历时凡五载。然则张横、梁小哥，固长期抗金者也。
王 伦
【欧阳文忠公集】卷九十八〖论沂州军贼王伦事宜札子〗（原注：庆历三年。）
臣近闻沂州军贼王伦等杀却忠佐朱进，打劫沂、密、海、扬、泗、楚等州，邀呼官吏，公取器甲；横行淮海，如履无人。比至高邮军，已及二三百人，皆面刺“天降圣旨捷指挥”字号。其王伦仍衣黄衫。据其所为，岂是常贼？骤闻可骇，深思可忧。臣窃见自古国家祸乱，皆因后革先兴而盗贼继起，遂至横流。后汉、隋、唐之事，可以为鉴。国家自初兵兴（按：兵兴指用兵西夏。）必知须有盗贼，便合事先为备。而谋国之臣昧于先见，致近年盗贼纵横，不能扑灭。未形之事，虽或有所不及；已兆之患，岂可因循不为。臣遍思天下州军，无一有备。假令王伦等周游江海之上，驱集罪人，徒众渐多，南越闽、广而断大岭，西走巴峡以窥两蜀；所在空然，谁能御之？若不多为方略，窃恐未可翦除。而朝庭之臣，尚若常事，不过差一两人使臣领兵捕捉，此外更无处置。窃以去患宜速，防祸在微。伏望陛下深惧祸端，督责宰辅，早为擘画，速务翦除。臣有短见数事，谨具条列以裨万一：
一 乞访寻被 杀朱进或有儿男，便与一官，令其捕贼以复父仇。 仍许令乘驿随逐指射兵士随行。
一 窃知王伦在沂、密间只有四五十人，及至高邮已二三百人， 皆是平民被其驱胁。欲乞除军贼不赦外，特赦驱胁之人，先 与安慰其家，各令家人以书招谕。有能杀军贼脱身自归者， 等第重与酬赏。可使相疑贰，坏其凶徒。
一 窃虑江淮诸处先有贼盗，渐与王伦合势，则凶徒转炽，卒难 翦灭。欲乞指挥募诸处贼有能谋杀军贼者，亦等第重和酬奖。 可使贼心自疑，徒党难集。
一 乞出榜招募诸处下第举人及山林隐士负犯流落之人，有能以 身入贼笄杀首领，及设计误贼陷于可败之地者，重与酬奖。 所贵凶党怀疑，不肯招延无赖之人以为谋主。
一 窃见朝廷虽差使臣领兵追捕，而凶贼已遍劫江淮。深虑赶趁 不及，徒党渐多。欲乞特差中使驰骑，先计会沿江淮诸路州 军会合巡检县尉，预先等截；续发禁兵随后追逐。所贵不至 走透。
右臣所陈五事，伏乞详择施行。外有先被王伦胁从人等首身者百余人，其中有当与酬赏及合行分配乾，乞早赐施行，用安反侧。谨具状奏闻。
【同书】同卷〖再论王伦事宜札子〗（原注：庆历三年。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此札子作于庆历三年六月癸丑上）
臣窃见四方盗贼渐多，凶烽渐炽，扑灭渐难。皆由国家素无御备，官吏不畏赏罚。臣谓夷狄者皮肤之患，尚可治；盗贼者腹心之疾，深可忧。而朝廷弛缓，终未留意。每遇有一火贼，则临事惊骇仓皇，旋发兵马，终不思经久御贼之计。只如王伦者，今若幸而翦扑，则其杀害人民，为患已广。如更未能翦扑，使其据城邑，则患祸不细矣。臣数日前已有奏论，只是条列捉王伦一火事宜。至如池州、南京、邓州诸处，强贼甚多，今后亦须禁绝其端，不可更令频有。臣欲乞取陛下特敕两大臣议定经制，臣亦有短见数事，备列如后：
一 臣窃见王伦所过楚泰等州，知县县尉巡检等并不斗敌，却赴 王伦茶酒，致被夺却衣甲。盖由法令不峻，无所畏禀。官吏 见朝廷宽仁，必不深罪；而贼党凶虐，时下可惧，宁是畏贼 不畏朝法。臣今欲乞凡王伦所过州县夺却衣甲处官吏，并与 追官勒停。其巡检仍先除名，令白身从军自效，俟贼破日却 议叙用。仍今后此为例。（修所陈五事，今只录第一事。）
【同书】卷一百〖论京西贼事札子〗（原注：庆历三年）
臣窃闻近日张海、郭貌山，与范三等贼势相合，转更猖狂。诸处奏报，日夕不绝。伏惟圣虑必极忧劳，不闻庙谋有何处置。臣窃见朝廷作事常有后事之失，又无远虑之谋。患到目前，方始仓忙而失措；事才过后，已却弛慢而因循。昨王伦暴起京东，转攻淮甸，横行千里，旁若无人。既于外处无兵，须自京师发卒。孙惟忠等未离都下，而王伦已至和州矣。赖其天幸，偶自败亡。然而驱杀军民，焚烧城市，疮痍满目，毒遍生灵。此州郡素无守备而旋发追兵，误事后时之明验。
宋苏辙【龙川别志】卷下
庆历中，劫盗张海（按：张海当作王伦。下同此。）横行数路。将过高邮，知军晁仲约度不能御，谕军中富民出金帛市牛酒，使人迎劳，且厚遗之。海悦，径去，不为暴。事闻，朝廷大怒。时范文正公在政府，富郑公在枢府。郑公议欲诛仲约以正法，范公欲宥之，争于上前。富公曰：“盗贼公行，守臣不能战，不能守，而使民醵钱遗之，法所当诛也。不诛，郡县无复肯守者矣。闻高邮之了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释也。”范公曰：“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贼不御而又赂之，此法所当诛也。今高邮无兵与械，虽仲约之义当勉力战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小民之情得醵出此财物而免于杀掠，理必喜之，而云欲食其肉，传者过也。”仁宗释然从之。仲约由此免死。
宋王得臣【麈史】卷上（涵芬楼本，以《厚德录》卷四引校。）
神文（仁宗）时庆历间，淮南有王伦者，啸聚其党，颇扰郡县。承平日久，守令或有弃城而出者。事定，朝廷议功罪。富郑公在枢密，凡弃城者，请论如法。范文正参预大政，争之，以为不可：“今淮南郡县，徒有名耳。其城非如边塞，难以责城守。”神文睿德宽仁，故弃城者得以减死论。既退，郑公忿谓文正曰：“六丈当欲作佛耶？”范公曰：“主上富于春秋，吾辈辅导当以德。若使人主轻于杀人，则吾辈亦不得容矣。”郑公叹伏。
宋司马光【涑水纪闻】卷四
陈执中以前两府知青州，兼青齐一路安抚使。转运使沈邈、陈述右之徒轻之，数以事侵执中，言以卒数万余修青州城，民间苦之。集贤校理李昭遘上言执中之短。诏以昭遘疏示之。执中惭恚，上疏求江淮小郡。诏不许。会贼王伦起沂州，入青州境。执中谓青齐捉贼傅永吉曰：“沂州，郡所部也。今贼发部中，又不能获，君大矣。”永吉惧，请以所部兵迫之，自谓必得。贼自青、齐，历楚、泗、真、扬，入蕲、黄。永吉自后缓兵驱之。贼闻后有兵，不敢顿舍。比至蕲、黄，疲敝不能进，党与稍散。永吉追击，尽杀之。上闻之，嘉永吉，以为能。超迁合门通事舍人，又迁合门使。入见，许升殿。上称美就吉获伦之功，永吉对曰：“臣非能有所成也。皆陈执中授臣节度，臣奉行之，幸有成耳。”因极言陈执中之美。上益多永吉之让而贤执中。因问永吉曰：“执中在青凡几时？”对曰：“数岁矣。”未几，上谓宰相曰：“陈执中可为参知政事。” 于是谏官蔡襄、孙甫等争上言：“执中刚愎不才，若任以政，天下之不幸。”上不听，谏官争不止。上乃命中使赍敕诰即青州授之，且谕意曰：“朕欲用卿，举朝皆以为不可。朕不惑人言，力用卿耳。”
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一
庆历三年五月癸巳，京东安抚司言：“本路捉贼虎翼卒王伦等，杀沂州巡检使御前忠佐朱进以叛。”遣东头供奉官李沔，左班殿直曹元、韩周往捕击之。
【同上书】卷一四二
庆历三年乙亥，江淮制置发运使言：“捕杀军贼王伦于和州。”伦初起沂州，欲寇青州不得入。遂转掠淮南，所向莫敢当。京东安抚使陈执中遣都巡检傅永吉追之。制置发运使徐的督诸道兵合击伦于历阳。兵败，被杀。历阳县壮丁张矩等得其首级。的以具闻。八月辛亥，赏捕杀王伦之功。
【宋史】卷一一〖仁宗纪〗
庆历三年五月，虎翼卒王伦叛于忻州。（“忻州”乃“沂州”之误。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四五《考异》已辨之。）秋七月乙西，获王伦。
【同上书】卷二八五〖陈执中传〗
陈执中字昭誉，以父恕任为秘书省正字。累迁卫尉，寺丞，知梧州。明道中安抚京东，进天章阁待制。使还知应天府，徙江宁府、扬州。再迁工部郎中。改龙图阁直学士，知永兴军。拜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罢，知青州。又以资政殿学士知河南府。改尚书工部侍郎，陕西同经略安抚招讨使。就知陕州。复知青州。于是请城傅、海诸州。朝廷重兴役，有诏不许。执中不奉诏，卒城之。明年，沂卒王伦叛，趣淮南。执中遗巡检傅永吉追至采石矶，捕杀之。召拜参知政事。谏官孙甫、蔡襄极论不可。帝遣使赐敕诰。逾年，拜同中书门下省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
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二〖宋人同姓名者〗条云：“王伦：一，仁宗时虎翼军，以反逆诛。见《长编》。一，大名人，绍兴奉使，死于金国。有传。”按：炎绍间王伦，大名莘县人，宋真宗宰相旦弟助玄孙。家贫无行，不能治生。为任侠，往来京洛间，数犯法，幸免。年四十余，尚与市井恶少群游汴中。炎绍间屡使金请和。绍兴九年，和议成，金以河南、陕西地归宋。伦自汴京赴金议事，金人拘之于河间。十年，金渝盟，复取河南陕西地。十一年，再议和。于是宋使之不受。遂见杀。年六十一。宋、金史皆有传。 综其行事，与《水浒传》王伦不类，决非一人。至沂州虎翼军王伦，乃反抗北宋统治者出色人物之一。其起义虽在庆历三年，而绍、圣间陈师道《上曾枢密书》、靖康元年孙觌《论和戎札子》，犹以王伦为言。师道之言曰：“今军卫多西戎，山东城郭一空。卒有盗贼乘间而作，乃其小者；不幸而有奸雄出焉，其成败孰得知之？某不更远引，直以庆历以来耳目所及者明之。王伦、张海，行半天下，所至溃坏。守令或走或降，莫敢枝梧。至出卫军，用边将，而官军所至甚于盗贼。民至今谈之。”（《后山先生集》卷十四。“其成败孰得知之”，适园丛书本误作“孰得居之”。今据吕祖谦《皇朝文鉴》卷一一九改。）觌之言曰：
“臣窃读国史，见宝元康定间，赵元昊为媪书邀大名，举朝忿然。于是决意用兵。所向辄败，一方骚然。大盗王伦转掠江淮间，中国耗虚，边民疲敝。天子厌兵，卒赐元昊夏国主。”（《鸿庆居士集卷二十七）
由是观之，则庆历间王伦之起义为宋朝一大事可知矣。伦起沂州，入淮南，踪迹与宋江略同，且与江同为京东人。故余疑《水浒传》所叙梁山泺王伦，实即沂州虎翼军王伦。伦本人杰，而《水浒传》谓伦是不第秀才，无武艺；伦本仁宗时人，而《水浒传》以为徽宗时人。盖演说家以口授，以讹传讹耳。
王 进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三五建炎三年十二月五日己亥〖张俊败金人于明州〗条
金人犯明州。张俊欲遣人硬探，无敢应者。有军兵任存请行。俊壮之，曰：“汝果得其实，当与汝官。”存拜谢而行。不旋踵，以手提二级而还，具得金人用兵之虚实。俊大喜，遂决用兵之计，亦会隐士刘相如劝俊战，乃令统制刘宝与战，不胜。再命王进、党用、丘横迎敌。用与横皆被伤。杨沂中、田师忠再战，又胜。李宝继进，苦战。李直率诸班直以舟师来助，刘洪道又率兵射其旁，金人乃败而稍退去。俊戒将士：“毋骄！毋惰！且虏人侵轶数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其谓我不能军，有轻我之心。今一旦失利，彼奋怒，必再来。”乃清野高桥，闭关自守。奏任存之功，特授承节郎。王进者，延安人，少为军卒。是役也，身先士卒，独立奇功，骤加正使，赐金带。俊拔用为将。
【同上书】卷一六五绍兴四年十二月三十日癸卯〖王进薄金人于淮执其酋程师回张建寿〗条
金人自六合而归也，俊命王进曰：“虏骑无留心，必径渡淮而去。可速进兵，及其未济击之。”进往，虏且渡。遂薄诸淮，大败之，获其虏首程师回、张建寿，皆名将也。（程师回，归宋为江西大将，绍兴十二年还北方。见《夷坚乙志》卷十五。）
【同上书】卷二百十二绍兴十二年十二月四日壬申〖王进为池州太平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条
王进初为张俊帐下提辖，专背印随行，军中呼为“背印王”。从破李成于江西、淮南，屡收勇功。擢为中军统领。绍兴四年，升中军同统制。五年，累迁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安远军承宣使、选锋统制。刘宝卒，进为统制。至是，除池州太平驻扎都统制。不恤士卒，唯厚结王继先及诸内侍以久其权。士卒皆不喜之。
【同上书】卷二百十九绍兴二十四年八月〖敕葬张俊〗条引《林泉野纪》
张俊，字英伯，秦州山阳人。（“山阳”当作“三阳”。三阳，寨名，在秦州。见《元丰九域志》。）绍兴四年，大金兵犯淮东。以俊为浙西江东宣抚使，领兵至镇江。命统制张宗颜战于真州六合县，败之。又战于乌山，败之。五年，师迪战于龙山，败之。命统制王进战盱眙，败之。其将张元战白塔，败之。进又同杨忠闵往战于淮河，败之，降其将程师回、张延寿二人。又命统制高举战于天长军，败之。王进、高举、卢师迪，皆俊之将也。二十四年七月薨。追封循王。敕葬常州无锡县。其麾下将佐，若杨存中、田师中、王德、赵密，皆为三公，节钺；张宗颜、刘宝、王进、马立、王章，皆显仕。
史书炎绍间王进名屡见，决非一人。以其事分见于各卷各年中，前后多不贯穿，故不能一一考订，以某一事属某一人。大抵炎绍间至少有三四个王进，皆武人。余将分别为文记之，今不暇细论。至《水浒传》王进乃京师人久寓延安者，而史书张俊部曲王进适为延安人。故余疑《水浒传》即张俊部曲王进。
李 成
【宋史】卷二十五〖高宗纪〗
建炎二年八月，河北京东捉杀使李成叛。辛巳犯宿州。 冬十月戊午，遣刘光世讨李成。 十一月辛巳，刘光世及李成战于新息县，成败走。
建炎三年九月癸亥，赐宿泗州都大提举使李成军绢二万匹。成寻复叛。 十月辛卯，李成陷滁州，杀守臣向子仍。 十二月癸卯，李成自滁州引兵之淮西。
建炎四年二月丙申，李成入舒州。 五月乙丑，以李成、吴翊为镇抚使，成舒、蕲，翊光、黄。 七月丁卯，金人立刘豫为帝，国号齐。 八月壬申，李成请降于江州，诏抚纳之。丙戌，命李成、吴翊捍御上流，翊弃城去，以成为四州镇抚使。 九月丁巳，李成遣马进犯兴国军。 十月壬申，命杨惟忠王燮讨李成。 己卯，
（《宋史》作“乙卯”，误。今据《会编》卷一四三改。）马进犯江州。甲午，命杨惟忠率兵屯江州。 十一月丁未，吕颐浩会杨惟忠，与马进战南康军，不利。戊申，颐浩遣巨师古救江州，为进所败，师古奔洪州。 十二月壬申，命孔彦舟援江州。丁丑，马进分兵犯洪州。乙未，以张俊为江南招讨使，讨李成。
绍兴元年正月戊申，马进陷江州，守臣姚舜明弃城走。端明殿学士王易简等二百人皆遇害。己西，岳飞引兵之洪州。 二月庚午，
李成党邵友犯筠州，守臣王庭秀弃城去；辛未，犯临江军，守臣康倬遁。甲申，诏王燮、张俊犄角讨捕马进等贼。己丑，孔彦舟、吕颐浩、张俊会兵讨李成。 三月戊戌朔，吕颐浩遣崔增、王燮合兵击李成于湖口，大败之。丙午，张俊、杨沂中、岳飞渡江击马进，大败之。己西，李成犯饶州。庚戌，张俊、杨沂中复击马进于筠州，败之。复筠州。进奔江州。甲子，始下诏罪李成，募人擒斩，赦胁从者。张俊追马进至江州，进战败，遁去。乙丑，进复江州。杨沂中、赵密引兵追击进，又大败之。成奔蕲州。 五月丁西，始夺李成官。是月，张俊及李成战黄梅县，杀马进；成败遁，归刘豫。 八月乙西，以李成在顺昌，恐复谋乱，遣使赍蜡书谕淮宁、蔡州将士，立赏格，募人斩李成。 十月乙丑，李成军正李雯伏诛。（李成建炎四年二月入舒州，得前秘书省正字李雯。雯以王命不通，金人在江浙间，妄生向背心，遂以成为一时之英雄，投书于成，请顺流而据金陵，号告浙江，以观天意。成不从，留雯于军中。见《会编》卷一三七。）
绍兴三年夏四月丙申，伪齐李成陷虢州。 冬十月己亥，伪齐李成陷邓州。壬申，伪齐逼襄阳，李横弃城奔荆南。甲辰，伪齐陷郢州。
绍兴四年五月甲寅，岳飞复郢州，斩伪齐守荆超。丙寅，李成弃襄阳去，岳飞复取之。癸西，伪齐收李成余众，益兵驻新野；岳飞与别将王万夹击，复大败之。 七月壬戌，岳飞遣统制王贵、张宪击败李成及金兵于邓州之西，复邓州，擒其将高仲。
绍兴六年八月，岳飞及伪齐李成、孔彦舟连战至蔡州，克之；伪守刘永寿举城降。
绍兴七年十一月丁未，金帅挞懒、兀术入汴京，执伪齐刘豫，废为蜀王。 十二月癸未，王伦等使还，入见，言金国许还梓宫及皇太后，又许还河南诸州。
绍兴十年五月己卯，金人叛盟。己丑，金人陷西京，钤辖李兴帅兵拒战，不克。 闰六月丁西，李兴复汝州，与金人战于河清县，败之，复伊阳等八县。李成遁去。 八月壬午，李成犯西京，李兴击却之。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十八引汪彦伯《时政记》曰：
李成者，雄州归信弓手也。寡言笑，重然诺，谲诈不情，以骁勇闻于河朔。有众数千，假行仁义，能以甘言抚慰其士卒，故能得其众心。累功知归信县。雄州失守，成妻子在城中，为乱兵诛戮。成率其众万人，各扶老携幼，渡河来归。朝廷授以右武大夫、忠州防御使，充京东河北路都大捉杀使。朝廷虑其党太盛，命分二千人往南京，一千人宿州把截粮料，余众令押赴行在。成遣部将史亮者统所分之人行。亮至宿州辄掠居民，焚汴河桥。成蹑其后，复逗留怀贰不进。朝廷得其奸谋，命刘光世追讨。
【同上书】卷二百十五引金李大谅《征蒙记》曰：
大谅本贯雄州归义县。父成，先系雄州弓手。于宣和七年累立战功，自保义郎转至修武郎，准瀛州高阳关路安抚使司札副。父统众迎敌，又累立战功，转武略大夫、阖门宣赞舍人。又功转右武大夫，忠州防御使。奉宋命统众守援河间以来，遭大兵围闭，又充四城提点兼安抚司统领。累奉宋朝命令统义兵收复山东、河北、京畿等路群盗，立功转青州观察使。又累与北兵战敌，父兵寡，力不敌，渡江归宋。
【同上书】卷一百十九建炎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知济南府刘豫权知淄州李某降于金人〗条曰：
初，李成败于刘光世也，转寇淄州。攻击仅两月，不下。迪功郎李某权知州，固守之。成粮渐尽，侵济南府界，扰于外邑。淄州求救于沧州刘锡，济南府亦求救于沧州。两州皆坚守拒成，以待外援。会金人侵山东，先至济南府。刘豫谓沧州救兵来矣，既不为守预备，开（门）纳之，乃金人也。遂就投拜。
金人未至淄州前一日，成起军转城而似欲退去者。淄州人疑之，莫测其故。俄而摆列诸军于城下，尽发诸寨老小先行。是夜神霄宫火，焚烧诸寨。淄州人谓成果退去矣。翌日，金人军马逼城。淄州人亦谓是沧州救兵，乃具香花于城上，望尘欢噪。既而知是金人，遂就投拜。
【同上书】卷一百三十建炎三年七月九日〖溃军郭仲威据淮阳军〗条曰：
郭仲威初与李成皆在淄州。金人举兵侵东京，仲威与成皆离淄州。成往宿州、泗州，仲威往淮阳军。
【同上书】卷一百三十二建炎三年闰八月十四日〖李成遣人诣行在受招安未回复反〗条曰：
李成在泗州，声言愿归朝廷；因曾劫杜充老小，于汴河杀二万余人皆尽，不敢赴行在。朝廷闻之，遣人赍文字往招安。成大喜，待使人甚厚。成欲遣人随使人赴行在，军中皆恐惧不敢行。有张琮者，安肃军人，语言稍辩利，略知书，能讴小词。成之将佐饮，则置琮于坐隅，令讴词助欢。军中号为“小张”。于是军中将佐皆举琮行。成遂命琮。琮亦愿赴行在。乃具受招安之状，随使人至行在。宰相吕颐浩引问琮，琮具道成不敢负朝廷愿招安之意。颐浩喜，授琮秉义郎，令招成同赴行在。琮曰：“琮不愿为秉义郎。”俟琮再往李成军中，宣布圣上德意及具道庙堂威望，招李成同赴行在。琮元是安肃军军学学生，愿乞一文资恩泽。颐浩尤喜，乃授以承务郎。且曰：“俟尔干事回，当迁官千加职名。”遂赍文字复往招成。未至泗州，成已复反，琮遂归。琮以承务郎受温州监酒而去。初，成令泗州进士许道作谢表，有曰：“恨非复李广之无双，愿效颜回之不贰。”有旨：“为文人婉顺，先发赴行在。”行至滁州白塔寺，成回，遂复反。
【金史】卷七十九〖李成传〗
李成，字伯友，雄州归信人。勇力绝伦，能挽弓三百斤。宋宣和初，试弓手，挽强异等；累官淮南招捉使。成乃聚众为盗，钞掠江南。宋遣兵破之，成遂归齐；累除知开德府。（宋开德府，金皇统四年改为开州。）从大军伐宋。齐废，再除安武军节度使。（宋冀州安武军节度，金因之。《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八十二载天会十五年十一月日〖金虏废齐后差除〗：一 李成，殿前太尉兼知许州。卷二百五十引李大谅《征蒙记》曰：父成，天眷元年知郑州。特授镇淮海军节度使、辅国上将军，充山东路留守，东平住坐。）成在降附诸将中最勇鸷，号令甚严，众莫敢犯。临阵身先诸将，士卒未食，不先食；有病者，亲视之。有告李成反者，宗弼察其诬，使成自治。成杖而释之，其不校如此。以此士乐为用，所至克捷。宗弼再取河南，宋李兴据河南府。成引军入孟津，兴率众薄城，鼓噪请战。成不应。日下昃，兴士卒倦且饥。成开门急击，大破之。兴走汉南。成遂取洛阳、嵩、汝等地。河南平，宗弼奏成为河南尹、都管，押本路兵马。尝取官羡粟充公费，坐夺两官，解职。正隆间，起为真定尹。（《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二四：绍兴二十六年正隆元年十二月，金人以李成知中山府。）封郡王，例封济国公。卒年六十九。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十八〖刘光世败李成于上蔡驿口桥〗条引汪伯彦《时政记》云：“李成掠宿州，朝廷命刘光世讨之。成仅以身免。行其秘箧与所用刀。上谓黄潜善、朱胜非曰：'昨日于光世处取得成所提刀来看。其刀重七斤。（“刀重七斤”句疑有脱误。《金史徐文传》云：勇力过人，挥巨刀重五十斤。）成能左右手轮弄两刀，所向无前。惜也臣节不忠，朕不得用之。’”今本《水浒传》第六十六回“吴用智取大名府”篇，云：李成使双刀。 此犹可谓偶合也。《会编》卷二百七引《岳侯（岳飞）传》云：“建炎四年，充通泰镇抚使。时贼首李成自呼李天王，据淮西、淮南数州。”今百回本《水浒传》第十二回“杨志卖刀”篇云：“大名府留守两个都监：一个唤做李天王李成。”名号皆同。此则不得谓之偶合矣。故余谓炎、绍间在江淮作过之李成，即《水浒传》统众守援河间，遭大兵（金兵）围闭，又充四城提点兼安抚司统领。考黄潜善以靖康间知河间府兼高阳
路安抚使，则成本黄潜善偏将，未尝官大名。又 其时宋江三十六人降已久，无缘与宋江为敌。此则小说家言，不足怪也。成，《宋史叛臣传》无传，《金史李成传》则详其在金时事叙成在宋事殊略。 唯《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所叙成事甚多。文繁不能备引。今姑从《宋史高宗纪》中，摘出成事若干，并《金史李成传》书之》，以见大概。至《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载岳飞承局有李成。又载绍兴间有旗手李成（旗手李成忘在第几卷中）。承局、旗手，乃小吏小校，决非《水浒传》李成也。
附录
《夷坚志》与《水浒传》
孙 楷 第
【夷坚甲志】卷一〖黑风大王〗条
汾阴后土祠，在汾水之南四十里，前临洪河，连山为庙。盖汉唐以来故址，宫阙壮丽。绍兴间陷虏。女真统军黑风大王者，领兵数万，将窥梁、益。馆于祠下，腥膻污秽，盈积如阜，不加扫除。
一夕，乘醉欲入寝阁欲观后真容，且有谍渎之意。左右固谏，弗听。率十余奴仆径往（支甲卷二〖黑风大王〗条作“率四十余奴仆径往”。）未及举目，火光勃郁，杂烟雾而兴，冷逼于人，（支甲卷二作“冷气激人”。）立不能定。统军惧，急趋出，殿门自闭。有数辈在后，路胫为臬翦断。统军百拜祷谢，乞翼旦移屯。至期，天宇清廓，杲日正中。片云忽从祠上起，震电注雨。顷刻，水深数尺。向之粪污，荡涤无纤埃。统军斋洁致祭，（支甲卷二作“斋戒致祭”。）捐钱五万缗以赎过。士卒死者什二三。
按：今百回本《水浒传》第四十二回，记宋江自江州入梁山后，潜回家搬取其父。郓城县都头赵能、赵得侦知之，率士兵来捉。江奔入一古庙中，藏身于神厨内。赵得将火把来神厨内一照，火柄冲下一片黑尘来。赵得眯目，走出殿门。赵能复引众入殿，拿着火把，揭起帐幔，五七个伸头来看。才一看，神厨里卷起一阵恶风，将火把吹灭了。殿后又卷起一阵狂风，飞砂走石；罩下一阵黑云，布合上下，冷气侵人，毛发竖起。赵能道：“快走！神明不乐！”众人一哄都奔下殿来，望庙门外跑走。有几个颠翻了的，也有闪瘸腿的。所说与《夷坚志》〖黑风大王〗条极相似。盖即本《夷坚志》为之。“黑风大王”见《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九十六引明庭杰《吴武安公（吴介）功绩记》，云：“建炎三年春，金娄室残长安，鼓行而西。不浃旬，降秦州，垂头熙河。陇右大震。熙帅张深遣偏将军刘惟辅御贼，杀其帅黑风大王。娄室失势遁走。”卷一百十六载此事，作“黑峰大王”，盖译音无定字也。
【夷坚支丁】卷四〖朱四客〗条
婺民朱四客，有女为吴居甫侍妾。每岁必往视，常以一仆自随。因往襄阳，过九江境。山岭下有一盗，躯干甚伟，持长枪，叱朱使住而发其箧。朱亦健勇有智，因乘间自后引蹴之，坠于岸下。且取其枪以行。暮投旅邸，主媪见枪，扣之，遂话其事。媪愕然如有所失。将就枕，所谓盗者跛曳从外来，发声长叹曰：“我今日出去，却输了便宜，反遭一客困辱。”欲细述所以，媪摇手指之曰：“莫要说，他正在此宿。”乃饭饷厥夫，且将甘心焉。朱大惧，割壁而窜，与仆屏伏草间。盗秉火求索，至二更弗得。夫妇追蹑于前途十数里。朱度其去已远，遽出，焚所居之屋。未几，盗归，仓皇运水救火，不暇复访。朱遂尔得脱。
按：今百回本《水浒传》第四十三回前半，记李逵自江州入梁山后，回乡搬取其母。至沂州境，路逢一人涂面，自称是“黑旋风”。叱李逵留下买路钱及包裹。逵怒，持刀与之斗。其人伤股而仆。逵将杀之，其人因自言真姓名是李鬼，缘家有老母，无法养赡，因冒“黑旋风”之名劫径。逵怜之，纵之使去。逵行路饥渴，投一山村人家，一妇人应门。因请为具饭。未几，李鬼跛而归。妇怪问之，则以逢真“黑旋风”告，具言其事。妇云：“却才一黑汉来我家中，教我做饭，莫不是他？你去看。若是他时，可共毒杀之。”逵潜听，闻其言，遂杀鬼而焚其屋。情节与《夷坚志》〖朱四客〗条同。知所本即《夷坚志》无疑也。至其后半记李逵杀四虎事 ， 全本《夷坚甲志》卷十四〖舒民杀四虎〗条，鲁迅先生已有文论之。今不复赘。
【夷坚丁志】卷九〖陈靖宝〗条
绍兴甲子岁，河南邳、徐间多有妖民以左道惑众，而陈靖宝为之魁杰。虏立赏格捕之，甚峻。下邳樵夫蔡五采薪于野，劳悴饥困，衣食不能自给，，尝叹喟于道曰：“使我捉得陈靖宝，有官有钱，便做一个快活汉。如今存济不得，奈何！”念念弗已。逢一白衣人荷担，上系苇席，从后呼曰：“蔡五，汝识彼人否？”答曰：“不识。”白衣曰：“汝不识，如何捉得他？我却识之，又知在一处。恨独力不能胜耳。”蔡大喜，释担以问 。白衣取苇席铺于破垣之侧，促坐，共议所以蹑捕之策。斯须起，便旋路东，回顾蔡，厉声一喝。蔡为席载起，腾入云霄，朔空而飞，直去八百里堕于益都府庭下。府帅震骇，谓为巨妖，命武士执缚，荷械狱汗，穷讯所由。蔡不知置辞，但言：“正在下邳村下，欲砍柴，不觉身已忽然飞来。实是枉苦。”府移文下邳，即其居访，逮邻左，验为平民，始获免。而靖宝竟亡命。疑白衣者是其人云。
按：今百回本《水浒传》第五十三回记李逵事云：罗真人以白手帕铺在石上，唤李逵踏上。罗真人说一声“起”，那手帕化一片白云飞起。罗真喝一声“去”，一阵风把李逵吹入云端，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不觉径到蓟州地界，却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当日正值府尹坐衙，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谓是妖人，命狱卒痛打之。喝道：“你那厮快招入妖人，便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钉了，押下大牢里去。情节与《夷坚志》〖陈靖宝〗条全同。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六日写成，
原载一九六四年《文学研究季刊》第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