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岛上的酒神
酒岛上的酒神
轻暑单衣四月天游记续十九
在温州博物馆门前,有一组高悬的苦胆与横铺材碳的雕塑,这无疑是在彰显古越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精神。而在鉴湖景区的一个重要景点酒岛上,越王的形象更像一个酒神。
酒岛又叫葫芦醉岛,大概是因为它是湖中一个葫芦形的岛屿,容易产生酒葫芦的联想而引发的创意。岛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黄色葫芦造型,上面刻着“酒岛”字样。一排壶觞酒楼可供游客开怀痛饮,酒坛垒起的矮墙意在展示誉满中处的黄酒文化。最引人注目的是投醪劳师群雕,曲水流觞与“壶酒兴邦”摩崖石刻,俨然美酒圣地。而“投醪劳师”说的就是越王勾践的故事,剑与酒被联系在一起。
我们知道,越国在遭遇吴国霸凌后,越王勾践为振兴国运,采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韬光养晦的计策。除了自己卧薪尝胆,还注意增加兵力和劳动力,鼓励生育,其中一项措施就是赏酒。据《国语 · 越语》载:老百姓家里“生丈夫(男孩),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老百姓以酒为荣,生男生女都一样。《吕氏春秋 · 顺民篇》记载:越王勾践出师伐吴时,父老乡亲向他敬酒,他跪接后就把这一壶酒倒在河的上游,号召将士们一起迎流共饮。于是军民感奋,战气百倍,终于战胜吴国,一雪耻辱。这就是“壶酒兴邦”的由来,说越王勾践是一位酒神当不为过。
“壶酒兴邦”显然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与卧薪尝胆的砥砺而言,还是显得有些另类。悠悠鉴湖孤悬一个小小的酒岛,本身就显得突兀。鉴湖与投醪河不大可能是一回事,“壶酒兴邦”的石刻应当矗立在投醪河畔更合适。酒岛的孤悬是通过一道长堤与另一个中转小岛联系在一起的,所谓中转小岛指的是游船的停靠处。两者之道的长堤在一些以绍兴为背景的影视剧中经常出现,叫作白玉长堤。长堤中间有一个拱桥名叫系锦桥,相传南宋书生王佐高中状元,一群票友在此桥上为他系上锦带,换上锦衣,送其赴外地为官,故得此名。如此说来,白玉长堤又成了古纤道。无论其是否属实,由此纤纤长堤缠绵惜别之地突然置身于剑与酒的盛景,还是让人意外。
说越王勾践是一位酒神,不是说他贪杯或者善饮,那就成了酒鬼。在酿酒技术上有特殊成就的或做出卓越贡献的人,如仪狄或者杜康,那可以称之为酒圣。按照“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之说,两者至少可以为酒贤。感恩酒圣而又好喝酒、能喝酒、善喝酒的人当为酒仙。李白《月下独酌》有云:“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所以杜甫赞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之所以说勾践是酒神,是因为他没有善酒的记载,代表了一种酒神精神。
西方的酒神精神为打破、放荡不羁、率性而为,受到张扬,甚至有一种“真理在酒中”的说法;而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嗜酒则是放纵、癫狂、任性不拘,一直受到主流价值观约束。《战国策 · 魏二》记载:“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越王勾践的“壶酒兴邦”是一种例外,与真理在酒中异曲同工。
越王勾践所代表的酒神精神当是分享,即“投醪劳师”的意义。不过“投醪劳师”的具体做法显然不值得我们现在效仿,否则就成了形式主义;应该让大家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而不是画烧饼。在高铁上看到一种“人民小酒”的广告,那其实是以人民的名义促销。我无意贬低这款酒,但应当指出,“以人民的名义”其实是个中性的说法,权钱交易也往往会以“以人民的名义”说事。
酒神精神的价值在于激励,至今仍然有壮行之功。毫无疑问,相对于老庄哲学的存在,以酒壮行是“入世”有为而不是“出世”无为。
与放荡不羁不同,真正的酒神精神强调的是规则意识。勾践投醪劳师绝不是简单地把酒倒在河水里,而是在强化一种仪式感。古时候的先人祭祀时候对饮酒有特别的规定,一般先有巫师或祭司饮酒,传达神灵的旨意。周代的饮酒聚宴起初只是繁琐而庄重的祭祀典礼结束后的附属程序,后来则成为王室弘扬“礼制”与仪典的载体。按照《中国的食物》作者美国人类学家尤金·N.安德森的说法,礼仪的目的在于表达、灌输、传播某种崇高永恒的等级观念和社会秩序。如此说来,礼仪只是形式,目的则在于集体目标的实现,即“兴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