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忍心送您去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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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牧羽

中元节,俗称“七月半”,是民间祭祖的日子。传说这天地宫门大开,鬼魂们返回阳间探视亲人,飨食祭品。
买了香烛纸钱,回到阔别的老家。锈迹斑斑的大铁锁,落寞地挂在皲裂多缝的陈旧木大门上,用手一扭就开了。久无人居的老屋,在多日的暴雨后狼藉不堪,散发出潮湿的霉味。
默默地收拾供桌上清明节时的供品残渣,摆上水果熟食,点燃蜡烛,上三柱香,轻轻唤一声:爸,妈,我回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纸钱燃烧的烟雾在寂静的屋子里袅袅升腾,缠绕,弥散,很快充斥每个房间,空旷寂寞的老屋瞬间有了烟火气。房梁上垂挂的蛛丝在空中轻轻摇晃,瓦缝间透过的阳光,刺痛了双眼,眼泪被辛辣的烟雾熏出,每次回家都沉重伤感的心,再次在悔恨中沉沦……
一直自以为父母病痛中曾尽心竭力侍奉过,他们去世后不会愧疚。可每当在网上看到养老院老人遭受打骂,甚至虐待致死的新闻后,那根深藏的刺,总把心刺出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上班后拿到的第一笔工资,给妈妈买了蜂王浆。那是我那时所知最好的也是能买得起的补品。不料后来回家时遭到爸爸的斥责:你么样买水货东西给你妈喝呢?你妈喝了你买的蜂王浆,差点喝死了的!默默地忍住委屈的泪,不明白托人买的补品,怎么就成了害死妈妈的毒药?
后来妹妹把日渐消瘦走路都吃力的妈妈带到大医院检查,才知道妈妈得了糖尿病,已经很严重了。那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买了进口的胰岛素,每天给妈妈注射。还是发现诊治太迟,妈妈有了糖尿病并发症,手脚无力,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中过风的父亲没法照顾她,我只好把她接到我家里来。
人到中年,那是人生一段至暗、至苦、至难的日子:生病需要照顾的父母,上高三承受高考压力有点叛逆的儿子,因照顾娘家太多而怨怼的家庭,繁重忙碌的工作……
换下弄脏的床单和衣裤,把妈妈扶到大脚盆里清洗,穿上干净的衣服,叮嘱她在床上坐好,我去洗刷,出门倒了脏水,用热水泡着衣服,边呕吐边洗。等去给妈妈穿鞋袜时,又闻到她身上一股臭味,再一看裤子又湿了,床单上一片污渍。
我的个妈呀!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看着一大堆被屎尿污染的衣物,我绝望得哭泣!来不及再洗,上课铃急促地响起,小跑着走进办公室,在进教室前抹干泪水,深吸一口气,开讲的第一声还带着哽咽……
“又不是只养了你一个,又不是没儿子,凭么事该你一个人管?累死你活该!”当再一次遭受语言暴力,当再一次躲着用哭来缓解压力时,妈妈怯怯地凑到我身边,伸手摸摸我掉得稀薄的头发,和我一起哭:“妈拖累你了!让你受苦了!把我送走吧!”可是,弟妹们都难,我不管谁管呢?
大妹妹来看妈妈,看到我半年内形容憔悴,青丝染霜,听妈妈说了我承受的苦楚,心里难受,“姐,不能让你一个人心力交瘁,我把妈妈接过去住些日子,让你轻松一下。”考虑到儿子也需要照顾,我同意了。
过了一个星期,大妹打来电话说,她小区里有个社区养老院,她去考察过,环境不错,有专业的人员护理,有老人在一起陪伴聊天,价钱也不贵。“离我家近,我每天都可以去看望,你放心,姐,是你妈也是我妈,我不会让妈遭孽的!你就同意送她去养老院吧!”妹妹在电话那边恳求道。
送妈妈去养老院?这个念头从没想过,一大群儿女,怎么忍心送她去养老院呢?可是面对着某人一张怨愤的脸,想起儿子“你只管老的不管小的”的怪责,我犹豫着,最后狠狠心同意了,只是反复叮嘱妹妹每天要去养老院看望妈妈。
我以为妈妈到了养老院,既会受到专业的护理,又可以减轻姊妹们的负担,不见证子女们的家庭纷争,过一段清静的晚年生活。谁料不到一个月,妹妹打电话说妈妈不行了。把她从养老院接回来时,她已处于弥留之际,回到老家就去世了。悲伤之余,我不敢自问:如果不送她到养老院,即使病入膏肓,她也许不会走得那么早吧?
母亲离世后,在老家独住的父亲成了日夜的牵挂。时节的变更,冷暖的交替,起风下雨的日子,午夜的电话铃声……都让人惊悸难安。
秋日的某个午后,听到敲门声,打开大门,父亲的身子轰然倒向门里,慌忙把他扶起来,发现他嘴巴歪斜,口齿不清,半边身子不能动。把他送去医院检查拍片,被诊断为脑血栓。办好住院手续,医生全力救治,依然落下偏瘫的后遗症,只能卧床。
父亲好一点后告诉我,他早晨起来感觉头昏,嘴巴有点关不住,邻居提醒他可能是复中了,趁还不严重赶紧到我这里来。坚强的父亲,在中风的早期一个人走八里路到街上搭车,下车后又强撑着走到我家,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倒下去,不幸中又暗自庆幸。
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医院照顾父亲,等他好一点后接他回我家养病。我每天早晨起来后,倒掉他的大小便,把洗脸水洗口水端到床前,他撑着能动的半边身子自己洗漱,我趁机去买菜,带回过早的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然后赶着去上班。
某个早晨,我买了油条豆浆给父亲过早,马上赶去上课,等下班回家做午饭时,还没进门就听到父亲破口大骂:个板妈养的!你想把老子害死了它。一口油条差点把老子哽死了,憋死老子了!
奔波在工作和家务中,我心力交瘁,在父亲的大声责骂中几欲崩溃。上班后得知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被扣了两个月的全勤奖,不由得气冲霄汉: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一直任劳任怨,默默奉献,即使生病也怕耽误学生而带病坚持工作,却因为要照顾住院的父亲仅请假一周,凭什么扣我两个月全勤奖?
找管事的副校长讨说法,他推诿说是校长的决定,让我去找校长。进校长室,他面黑心冷,打着官腔强调制度:五天工作日,关联着月尾和月头,所以扣两个月。父亲病了不是你请假的理由!没扣你工资算对得起你了!你没有兄弟姐妹,为什么要你耽误工作去照顾?这些时你耽误了不少时间,今后要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你的任务是上班,不是照顾你父亲……
一向性格温柔的我,瞬间就炸毛了,直接把茶杯摔在他的办公桌上:谁没有困难时?你有没有人性?你有没有父母?如果你也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父母需要人照顾,你能忍心不管吗?你还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个冷血动物!……
多时的隐忍,疲累,酸楚,愤怒,伴随着泪水汹涌而出,我口不择言,语无伦次,声嘶力竭地吼着。淑女秒变悍妇,任他目瞪口呆。紧绷多日的压抑感在愤怒的吼叫中一扫而光,倍感轻松。原来泼妇,都是被逼的!
生活一地鸡毛。秋去冬来,陂北的冬天有点冷。缠绵病榻几个月、血脉不活的父亲冷得受不了。大妹说,城里暖和些,还是把父亲送到她社区养老院,那里有空调,也有人护理,让父亲能暖和的过完冬天,等春天来了再接他回来。权衡再三,最终妹妹把父亲接走,送到了她楼下的养老院。万万没想到的是,腊月初,父亲在养老院病危。在离母亲去世仅仅8个月后,父亲追随母亲而去!
同一家养老院,同年一春一冬,父母去养老院不到一个月就相继去世。我不敢深想父母在养老院里的日子,我宁愿相信他们都是病情恶化而离世。但养老院,从此成了我讳莫如深不愿言及的所在,十几年来如同一根利刺,深深扎进心里,每当想念父母时,都会沁出血渍。
如今,人生即将步入老年。作为独生子女的父母,当我们老了,养老院,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尽管不想,不忍,不愿,但别无选择!我们不想成为孩子的累赘。只是希望那个时候的养老院,不像现在网上曝光的那样,有虐待老人的现象。
中国已然进入老龄化社会,养老机构越来越多,机制越来越健全。当我们老了,希望养老院,不再是儿女们对父母尽孝的无奈选择,不再是孩子们在父母离世后的心痛之所,而是老人们安享晚年的人生最后温馨的驿站!
本文作者牧羽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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