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CBA有童话,那名字就叫阿不都
周琦远走澳大利亚之后,新疆男篮进入了“后巴特尔时代”最困难的时期,赛季至今,他们难求一胜,大部分时间徘徊在排行榜的末端。从豪强到弱旅,新疆球迷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激进的说法时有出现,却始终没有形成大的气候。原因很简单,阿不都沙拉木复苏带来的惊喜,冲淡了失利带来的惆怅,论坛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评论:如果阿不都沙拉木保持这个状态,少赢几场又何妨?
场均22.7分7.1篮板2.9助攻1.1盖帽,阿不都沙拉——新疆男篮的队长——在没有周琦的第一个赛季,多项数据创下生涯新高,与辽宁男篮一战,他如有神助地砍下生涯新高的43分。毫无疑问,25岁的他正处于职业生涯最好的阶段,尽管他略显不自然的步态和左膝正中央那道一指多长的疤痕——他称之为“我的勋章”,仍在诉说着22个月前那次大伤对他身体的摧残。
前交叉韧带(下文简称“前叉”,英文缩写ACL)断裂,阿不都沙拉木所遭遇的,正是这种令职业球员闻之色变的伤病。
2019年12月25日,新疆男篮客场挑战北京男篮,五棵松体育馆人声鼎沸,开场不到两分钟,阿不都沙拉木就在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防守滑步时轰然倒地,他痛苦不堪地捂住左膝盖,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无力地耷拉着。事隔许久,如果他去回想当时的情景,一定还能听到当日膝盖传来的“啪”的一声闷响,并感受到那种钻心的疼痛。
2019年,美媒Fansided曾对2000-2001赛季以来因前叉断裂而赛季报销的NBA球员进行过调查,他们发现,在全部65个球员(不含当时仍未退役的球员)当中,大约有一半复出之后职业生涯延续了不到100场比赛。这样的统计当然略显粗糙——有些球员哪怕不遭遇前叉断裂,职业生涯或许也延续不了那么久,但冰冷的统计图表对这一伤病凶险程度的彰显,却足以让人汗毛倒竖。
洛杉矶尔湾(Irvine),见证了他171天的康复历程,俱乐部派来的邹游发(人称“发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并充当司机,载他每天两次往返康复中心,也会用烤馕和新疆特色丸子汤来慰藉他那副思乡的胃。
无数次提踵和屈膝,无数次理疗时的龇牙咧嘴,换来了前叉的日渐稳固。康复艰苦又枯燥,有时让人沮丧,“付出那么多,每天却只能进步一点点。”阿不都沙拉木说。但也很甜美,因为每天充满着新的期待,“就像看着一个刚出生的小鸟到它羽翼渐丰、翱翔天空的过程。”发哥这样说。
据发哥回忆,在美国那171天,阿不都沙拉木保持了一贯的自信,自始至终没有向他流露出失望、沮丧、自我怀疑之类的负面情绪。自信,是阿不都沙拉木最明显的特质,这个北疆山城阿勒泰的孩子,有一种见惯了世面的淡定,好像问题到了他那里就自动化解了。
24岁以前,他没有见过什么不可逾越的高山,篮球生涯极度顺风顺水。
从初三那年在野场上被阿勒泰地区二中男篮已故主教练王涛挖掘开始,他的人生就如同开了挂一般。接着是被青训名帅曹新相中进入广汇三队。2014年全国青年联赛,他补篮绝杀八一率队首次夺冠,一战成名。2015年上调一队,2017年随队夺冠。2018年夏天代表如日中天的勇士参加夏季联赛,还拿到亚运会冠军。2019年荣膺最具进步球员,进入世界杯12人名单……商业价值层面,凭借其“又帅又能打”的特点,也展现出一代顶流的潜质。
而这一切向上猛冲的势头,在2019年的圣诞夜,按下了暂停键,阿不都沙拉木一瞬间跌入谷底。异国他乡的康复之旅,还有疫情肆虐带来的诸多不便,纵然他无比自信、乐观,想必在那些不能入眠的夜晚,其内心也会有一个弱小的自己在孤独地舔舐伤口。就像,他本来可以佯作乐观,但一见到对他照顾有加的西热力江,就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
直面苦难的自信和不时发作的脆弱,两者叠加到一起,才构成了一个立体的鲜活的阿不都沙拉木。他坚信,自己可以早日重返赛场,发哥也无比确信这一点:“他肯定可以重新找回'大将军’的感觉。”然而现实,要远比他们想象的残酷,原本可以一跃而上的高度,现在他得鼓足勇气,经历一次次蓄力和卸力,才能艰难地跳上去。
2020年12月13日,2020-2021赛季常规赛第18轮,阔别近一年的阿不都沙拉木正式复出,受伤前很少穿戴护具的他,一反常态把两条腿裹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仍是脚步踉跄,速度迟缓,双腿发软,跑几步就喘得厉害,连防守滑步时降低重心都费劲。那场比赛,他在12分钟的上场时间里,7投0中没有得分,“搞砸了”复出首秀。但他看到了积极的一面,“一些感觉还是在的。”他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说。
这次伤病,重塑了阿不都沙拉木的身体,也改变了他的心智。“原来的我是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但经历这次伤病之后,我能够坦然地面对生活的遗憾,感恩所有的经历,无论是荣耀还是创伤,都是成为一个更优秀运动员的必经之路。”他在自述中说,“其实跟生活一样,很开心自己在历经这些坎坷之后,还依然去热爱它,再一次坚定地踏上篮球的赛场。”
整个2020-2021赛季,阿不都沙拉木的状态都十分挣扎,他在23.7分钟的出场时间里,仅仅拿到7.3分,只比生涯前两个赛季好一点,命中率却跌到了生涯最低。队友在场上做最后一搏,他却只能在场下做一名气氛组成员。有人说他“回不来了”,也有人质疑他“是否被高估”,是啊,36场球都不足以让他找回昔日的状态,难道更长时间就可以了吗?
对此,阿不都沙拉木的答案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可以创造奇迹。
本赛季,经过了揭幕战的低迷,阿不都沙拉木迅速反弹,以一场对辽宁的43分彻底宣告“王者归来”。他三分球12投6中,更关键的是,他6次杀向辽宁队的篮筐,转身溜底线上反篮、高打板、空中对抗,那天他的手仿佛被什么神秘力量加持了,无论以多么刁钻的角度出手,球总是能准确命中网窝。能远投,能攻筐,这才是完整的阿不都沙拉木。
兴奋之余,他在社交媒体上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太可惜了,他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状态了。’久等了。”作为对那些质疑的回击。人们“齐麟会把你位置打没”的调侃,终究还是暂时停留在了调侃的阶段。对于他的满血复活,发哥表示并不意外:“他还是那个他,无所不能的'中国字母哥’。”
前叉断裂让他失去了一些爆发力和运动能力——复出之后他没有在比赛中扣过篮,从他奔跑的姿态来看,还不能算百分百康复。但阿不都沙拉木原本也不是靠身体打球的人,他靠的是脑子,身体的损伤对他影响有限。他的空间感,他对篮球的理解,使他总能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上。他的大场面属性,又总是让他能够命中那些或难或易的投篮,撤步、金鸡独立,他给投篮创造空间的能力,仍旧一流。“他在训练和热身时,都不是最准的,但一到了场上,就是最靠谱的那一个。”一位新疆队的工作人员说。
新疆队不是没有用漫长的赛季等待过一个人的复苏,上一个有此经历的人是俞长栋。2014年2月,他跟腱断裂,这是比前叉断裂还要惨烈的伤病,他仅用了8个月就重返赛场,2014-2015赛季,数据相比上一个赛季直接腰斩。可是接下来一个赛季,他的状态就反弹到了比受伤前还要好的水平。现在,他在北控男篮手握顶薪,在该队内线的位置无可取代。
阿不都沙拉木有幸成为了另一个俞长栋。王者归来的故事,总是同质化的,良好的心态,艰苦的付出,合适的时机,缺一不可。他骨子里的自信,他在健身房一整个夏天的挥汗如雨,他如今的核心地位和无限开火权,都给他的今天铺就了道路。
两年前,新疆男篮内线还有周琦、俞长栋、孙桐林构筑的禁飞区,外线有可兰白克、西热力江毒蛇吐信,总有人为阿不都沙拉木遮风挡雨。可是如今,昔日战友们风流云散,他成了这支球队的精神领袖兼场上核心。他依旧自信,但受伤之前的自信,像是一种未经现实毒打的孩童般的自信,经过了前叉断裂的洗礼,苦难也成了他自信的一部分。
在这个当下,阿不都沙拉木胳膊上的肌肉又鼓胀了起来,就像他当年在韩国人、伊朗人面前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