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纪念
患病的旧同事走了。我在当日辗转地获知。那一刻心里一凉,悲哀,却又在预料之中。连续一周的低温,在这个南方城市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是许多老弱重症者熬不过的夺命天。这些天我也不时想起她。这么冷的天,她在痛苦和恐惧之中睁大着眼睛,日夜难眠。
也许离去对她是一种解脱吧,结束她日日夜夜的疼痛和惊恐,终于可以一直安息了。然而当我请基督徒朋友为她祷告,她们告知我已经来不及了,基督徒无法为死者祷告,人必须在活着的时候做出选择,承认自己的罪并认上帝为自己的救主,才可获赦免和拯救。
“ 若有人名字没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基督徒友人发了这段经文来。多么残酷。愿上帝怜悯她备受折磨的灵魂,即使不赐给她永生,也让她安息吧。如果火湖能够让灵魂也烧成灰烬,那么再忍受一下,灵魂是否就烟消云散,没有痛和知觉,也再无牵挂?
我想她是放下牵挂了,她终于也盼到了女儿结婚的一天,终于有一个人代她照顾她最放不下的女儿。尽管她遗憾不能参加女儿的婚礼。她说:委屈桐桐了。然而她终是欣慰的。最后的见面,我哭了,而她微笑。可怜她女儿的婚礼刚过去十天,又要参加一场葬礼。
我仍然记得她的微笑,虚弱而安静的。她是一位这么善良又简单的女子,还没来得及老去,就被死神带走了。记得我们最初的见面,她坐在桌子的一边,我在另一边。她的笑容温暖而含蓄,戴着眼镜,清瘦斯文的。共事的一年里,她教会我很多,我们聊了很多。
虽然不再共事,但我们的友谊持续下来了。我们断断续续地见面,偶尔电话,许多默契,总是心照不宣。即使在健康的时候,她也一直担心她学音乐的女儿。那么单纯,几乎与外界隔绝,漫长的一生,谁来照料她?这似乎是她唯一的心事,应该不至于忧虑致病?
因为忙碌或者淡漠,我一向疏于嘘寒问暖。知道她得病竟是无意而偶然,那时她已经病得很重。而我又因为各种原因拖延了一些时间,一边为担心见不上面而忐忑不安。那么强烈的预感,以至于日日被良心催促着。最后终于见了一面,那么匆匆,那么无可奈何。
她终于走了。就像她那天离别,她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有一种坚决。她说:你回去吧,我等会还要去市一冲管。我泪痕未干,她面带微笑。那时她的头脑很清醒,身体却已经难以动弹。也许预感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谁都没有说再见。这是我们最后的默契。
(长久以来死亡是我们忌讳的话题,以至于我们委婉地称之为“走了”,以至于我们会误会这只是一场暂时的离别。然而死讯接踵而来,我们再无法回避。死神每时每刻在人群里搜寻它的猎物,那么随机又随意,带走老弱重症者,也带走健康者。我们只可低头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