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刘普：月亮不是一只鸟（组诗）
1郊区
郊区的草更绿一些
郊区的月亮更圆一些
郊区的汽车来回地跑
似乎从没有紧急的事情
郊区的公路上，一队小学生
也是不紧不慢，像极了
那一年秋天，以及那一年秋天上空
拍着翅膀飞过的
雁阵
我从一家院落经过
带着郊区一样低微的心
院里的草，时光一样密集、深邃
我不敢高声说话，只是怕惊动了
还在院子里裹着小脚向东张望的
母亲。唉，尽管，尽管
她已不在人世
2手表还在走着
手表还在走着
还在父亲的手腕上。在父亲的腕上
走了四十多年
这是一只怎样的表啊
产自上海，光亮如新
有着明星般的出身和履历
总是在白天的时候选择沉寂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
窸窸窣窣搬家的声音
一直兢兢业业
一直按部就班
不急躁，不怠工
不迟到，也不早退
“这样是否虚度了光阴？”
我悄悄问着自己。此时一生平淡的父亲
一脸的满足，毫不在意
3山下的路
山下的路有些坎坷
有些坑洼，也有些浮石
大车到此止不住颠簸
丢下几块矿石，或一些矿渣
算作买路钱吧
有火车偶尔穿过
声音有些暗哑、有些粗犷。庞大的身躯里
有时是货物，有时是空的
看道口的是个黝黑的小伙子，他挥动着旧的旗帜
那动作那手势
和一个古人没什么两样
时间长了，我会走一下山下的路
没有别的，只是想体验一下
这里短暂的坎坷
4被放弃的铁轨
铁轨废弃在那里
冰凉、坚硬。锈迹斑斑的身体
接受着日晒和雨淋
杂草在周围疯长
把行进的方向团团包围
终于到了被放弃的时候了
虽然，根基还是那么稳固
虽然，还有些许铮亮的骨气
但有什么用呢
我拿起石头敲一敲
回声沙哑，低沉
像深夜迷途的孩子，发出
急切返乡的声音
5躲在树杈上的月亮
都不重要了
躲在树杈上的月亮，像一只
用旧的的白铝锅盖
村庄还在熟睡
青草还在拥挤
张皮匠还在期盼明天的好天气
零星的犬吠，像扔出去的石头
也像外嫁安徽的三女
很快就没有了回音
躲在树杈上的月亮
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把略显笨拙的身子
稍稍倾斜了一些
6村小学
最初是一个老师
后来是两个
后来是三个
后来是四个
最鼎盛时，有五个老师
再后来四个
再后来三个
再后来两个
再后来一个
再后来
和村长一起搬到了乡里
12月亮越来越小
月亮越来越小
像锅盖
像盘子
像烧饼
像镜子
像药片
像外嫁安徽多年的三女
单薄、苍凉。最后没有
一点消息
8月亮不是一只鸟
月亮不是一只鸟
穿过晴空的树枝，穿过
包工头老张新盖的楼房
穿过进城多年老宋的院墙
明晃晃地照在，如父亲腰一样，笔直多年的电视杆上
月亮不是一只鸟
照着东边的一口浅井
照着西边的一口山泉
最后把余光照在，废弃小学的操场上
月亮不是一只鸟
多么像我童年丢失的五分钱硬币啊
有了这个发现，我暗自庆幸
又有些不安
9秋风吹得很深
秋风吹得很深
带着凉下来的温度，吹得村庄
跌跌撞撞
吹得那个在异乡蚂蚁一样擦玻璃的人，透过秋风
看见了苍茫
河边的芦苇还在摇晃
众花摇曳的市政广场，需要一场秋风
给他们疗伤
秋风吹得很深
吹过脚面
吹过膝盖
最后整个城市和村庄，都陷入在秋风中了
像陷入一望无际的绝望
我看到了秋风后面，磨刀霍霍的北方
10黄花滩
黄花瘦了
比黄花更瘦的是黄花滩
点点的黄花，像星星之火
在黄花滩里燃放
这里不需要红花，只有黄花
“多少吨苦难，才能开出一朵黄花？”
“多少吨苦难，才能堆出一座黄花滩？”
我问着自己。
花香拂面。月亮渐小
最后句号一样，隐没在黄花滩后的山岗
我仍看到黄花，散落在草丛中
照亮着黄花滩
如照亮多年前最初的理想
11我看见了秋天的马
我看见了秋天的马
在蓝天下，在草地上
低头或奔跑。这些马啊
有的家境好一些，能吃夜草
有的家境差一些，只能在夜里早点休息
我牵着的一匹是枣红马，前年还披着
长长的毛，如今换了层短短的绒毛
像刚刚理完发的孩子
我看见了秋天的马，看见了它们的出生
阶级、勤懒和秉性，以及清澈见底的欢乐
和背荫草地般的忧郁
还好还能聚在一起
在蓝天下，在草地上，奔跑、眺望或嘶鸣
像一群无忧无虑的兄弟
像多年前的那群人，最终离开故乡
各奔东西
12枣红马的记忆
枣红马还在走着
体毛暗红，额头上的斑点像一个逗号
不偏不倚，点在了眉心
那一年，枣红马还小
比我的童年还小一些。我牵着它
像牵着自己的兄弟。马是瘦的
皮毛很长，极似那一年暑假我杂乱的心情
整个假期，我相伴着它
看着枣红马一天天地变化
马上、马下和梦里，都是枣红马吃草的声音
后来枣红马犁地
枣红马拉庄稼，枣红马碾场
拉着拉小学的父亲去乡里赶集看晋剧
后来枣红马转给了别人，皮毛重新变长
后来枣红马被拉进了城里的牲畜集市
我的手里只剩下片片段段的记忆
13羊说
一包羊肉片，红的多
白的少。卖羊肉片的老板长得
像新疆人，头发卷，高鼻梁
带着一身的膻味和汗味
“真正的羊肉带点腥味，耐煮，油不多，
否则就是一只假羊。”
听着他说，我眼前仿佛有一只羊
在奔跑。另一只羊在吃草
还有一只羊，冲着天空无助地叫
现在我一边吃着羊肉，一边谈论着羊
这是否有点，欺羊太甚
是否有点，挥霍着人世间
越来越稀少的善良
14乐曲
和其他小区一样
这个小区，经常有乐曲响起
有的委婉，有的明快
但都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走到窗前
又一队挂着经幡穿着白衣面无表情的队伍经过
这乐曲，安慰着远走的人儿
也安慰着那些，心中有过悲伤的
世间万物
15收紧
秋天收紧衣领
我也收紧心事。来不及收紧的树叶
砸下来，带着看似金灿灿的命运
像一团用旧的形容词
我看好峡谷中低调的树，把根
深深地扎下。宽大的树枝伸开
使整个草坡有了足够的底气
羊群还在远方，牛群还在路上
只有我肯停下来，和秋色一起
打捞着落日留下的黄金
盘旋的喜鹊和乌鸦，这对志趣不同的孪生姐妹
搅动着峡谷里幽深的寂静
也搅动着一颗颗孤绝的心
16坐在上面
树枝是弯的
胳膊也那么粗。可以在上面坐
树根裸露在外，下面是小小的洞穴
供细腰的蚂蚁避雨
这是棵孤独的树
站在原上，有着仙风道骨的风采
坐在上面，风从远方来
我感觉得到，抓紧大地的根
向土里延伸了一寸
不能做栋梁，太弯了
不能做笔杆，太硬了
就这样在地上，低调地活着
远远望去
多么像低头抽烟越来越老的父亲啊
17太阳湖
湖不是圆的
树也不绿，从湖底穿出来的草
显得有些猥琐
天阴沉沉的，像在追问什么
我追问着自己，世间有多少事物
像太阳湖一样名不副实，却又顶着一顶
光辉至极的帽子？
刘普，作品散见《诗探索》、《星星》、《诗选刊》、《诗潮》等杂志，入选多个选本，著有诗集一部，唐山凤凰诗社重要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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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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