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吴妮妮：【情系二里路】（散文） / 开普饭

情系二里路

作者：吴妮妮

生活里有许多旖旎的风景，但真正属于自己的却并不多。轻捻岁月的光线，梦想编织那些可望不可即日子的清新绮丽，但岁月留存的，除了记忆，却只有怀念。

一

老家乡政府所处的位置大概就在辖区四周村庄的中心，偌大一个乡仅有的一所初中，也就顺理成章不偏不倚地矗立在这个中心地带，我也毫无悬念地在这所学校度过了初中时代。

学校距离我家约莫有二里行程，路线笔直，但路面却不怎么平整。天气晴朗时，车辆往来卷起飞尘漫天，路人经过，恒常灰头土脸，但身处农村的乡人，触目可及的就是黄天厚土，看惯了一路风尘，对于这种情景也是习以为常了。因为相看不厌，也就没有多少埋怨几多期待，我们这些上学放学从路上经过的学生，日子也是平淡如水鲜有波澜。

距离乡政府不远的空地上建有一座砖瓦厂。那些年，农村盖房的家庭比较多，这条路似乎就成了连接南北的大动脉，拉砖运瓦的大车穿梭往来途经道路，路面不堪重负挤压变型，长年失修的路基，车辙印痕纵向排列，齐棱齐坎。

如若遇到雨天，不仅有深压的辙印列队，更有厚重的尘土和成的稀泥滩涂，半截腿高的车辙在雨天往往不是盛满了雨水，就是灌满着泥浆。走在这条路上，腿脚就不那么听使唤了，你绷紧神经，也会左拐一下右扭一下，时常一不留神还会滑倒在棱坎里，如此光景的步行，让人不知道该怨天还是咒雨。看着路边“想要富，先修路”的大幅宣传标语，心理就升起跳出农门，梦想走阳关大道的强烈愿望。

因为有期盼，学习就有了动力，更有了压力。孟子曾言：“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每读及此处，我感同身受。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吃面食，但家里几乎每天都必吃面条，当时家庭经济也决然不会让我有尽享零食的条件，我的成长似乎仅靠着一身元气支撑。也许是挑食的缘故，上了初中后，我的身材还一直矮而且瘦，每天上学放学还要在二里路来回几趟步行奔走，有时真会空乏其身精神疲惫，但这些情形若是和雨天状况比起来，还真不算什么困境。

那时学校实行的是三晌制，早晨上学时间早，下午放学又较晚。记得上初二那年秋季特别多雨，每每迫近黎明，天色还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时，我就已经穿着雨鞋，背着书包，撑着一把大伞，奔走在上学路上。昏暗的天空，模糊不清的路面，行走在两道车辙印挤压的高棱上真有点步步惊心了。稍有安慰的是路况比较熟悉，小心迈步就能机巧的避过车辙，而不致一脚踩坑，但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时走着走着，脚底猛一打滑，一只脚就会滑进泥坑里，瞬间鞋内就被泥浆涌满，等铆足劲挣扎着想拔出鞋，却仅仅是抽出了脚，鞋还端端的杵在原地，也许是用力过猛，常会一屁股蹲坐在稀泥地上，举着的伞刹时脱离出手，被同学搀扶起来时，自己两手已是淋漓黄泥的尴尬。由此，我绷着一股劲努力学习，向往挣脱这一路的稀泥坎坷，梦想脚踏一条平坦大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学校门前有一条路，路的对面就是操场，紧临操场，与之等宽的是一方农田。当油菜花盛开的时节，只要站在校门口抬眼端望，眼前铺展的就是一片的金碧辉煌，我们这些学生深受美景诱惑。在晚读课时，当老师宣布同学可以自选读书地方的时候，我们一帮同学就会拿着要背的资料不约而同，一溜烟将身影淹没在菜花地里。至于当时学到了什么知识，多年过去已全然遗忘，但油菜花鲜艳的色泽，清香的气味，却时时明晃晃的在眼前生动。

初三毕业后，我上了师范学校，后来参加了工作，在这条路上奔波的日子逐渐少了。

二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城附近的一所学校工作。工作几年后，繁重的教学，年幼的孩子，实在不堪生活重负的我，为了依靠父母方便照看小孩，申请调回乡中任教，也算是被生活逼退原籍了，自此，生活的海洋又推演起辗转二里路的波波折折。

从家通往学校的路线依然笔直，路面经过整修后宽阔平坦。毕竟工作在自己的母校，同事大多是以前的老师，自然受到的照顾也比较多，学校很快给我分了一间房子，退休赋闲在家的父亲，经过两天筹备，忙前跑后为我在学校安顿了一个家。他丈量窗户尺寸挂上了浅紫色的窗帘，用架子车从家里拉着床头床板进了学校，支撑在房间靠墙的位置，又把家里不用的灶具、案板搬进房间排列组合。之后，又发现住宿楼和学校唯一的水龙头距离太远，用水不太方便，就腾空了家里的面瓮，挪到了我的房间盛水。父亲一整天来来回回地搬运，二里路每一株草、每一棵树似乎都见证了他的呼吸，或许还有乐此不疲。忙碌之后，看着布置齐整的房间，父亲终是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但他刚一坐定，一瞬间却又发觉房间少了音响略显冷清，而后目光散淡，他言说还需要买一台电视。听到这句话，我漫不经心地说：“不着急，以后走一步看一步，需要的时候再添置。”

实在没有料想，第二天中午还不到午饭时间，父亲却抱着一台电视进了房间。虽是初春，他额头汗水涔涔，不等我问话，父亲边拆纸箱边说：“我一大早坐车去了镇上，想着你和娃在这学校今后可能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就买了一台黑白电视，平时你俩权当是务个心慌。”听到这里，我鼻子忽地泛酸，强忍着眼泪递给他一杯水掩饰。父亲接过水一饮而尽，然后接通电源调整天线，一番忙活之后，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现身荧屏趣味对话，房间内再有孩子欢快的笑声陪衬，沉闷的生活似乎一下子亮堂了，充满着活力与希望。

我在这里开启了新生活，并对日常做了简略规划。晚上带孩子在学校居住，白天若是有课，父亲就来学校照看孩子，也可以把孩子接回家照顾。虽是这样做了安排，但我却还是魂不守舍，每天骑着车子带着孩子来来回回，穿梭在这条路上度日。我和父亲都奔忙在这条路上，二里路在人生漫长的道路虽是短短的一程，但我们却奔波了两年多的时光，点点滴滴的风吹草动，在我的生活道路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那时还是太年轻，只关注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转折，几乎没有在意过父母的生活。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父亲身体状况已是不好，但他却从来不在我面前表露，所有问题都自己扛。后来才知道，就这短短的二里路，有时他骑自行车都困难，一路推着车子行进走走停停，如果车上带着孩子，还要强忍着不适，心怀慈爱的答语孩子的絮絮叨叨。后来才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有时躺在床上想要起身，都得由母亲辅助支撑。但他一旦站起来，就挺起一个父辈责任，忘记自身痛而不言。我只是知道，他有时来接孩子，神态疲倦，坐在床边斜倚床头，额头四季微汗，每当起身的时候，一手抓着床头一手招呼孩子拉他，我急于去上课，总以为他是在逗孩子玩笑，没作过多的留意。后来回想起这些，心里长久被愧疚和不安占据。我那时真不懂，为人父母面对孩子该是有多么的刚毅与隐忍，该是得吞咽生活多少的苦痛才能给自己的孩子铺就一路坦途，我在生活中还是明白的太晚太晚。

知子莫若父，我从县城重返农村，确实不是一心想在这里扎根。因此，我除了认真上课扎实功底，困顿无聊的时候心烦意乱，很少参与同事之间茶余饭后的笑谈，总是把孩子抱上自行车，脚一蹬跑回家里，在父亲面前只图自己心里痛快，倒尽一腔苦水，然后骑上车子带着孩子扬长而去。我骑着自行车返校，在二里路上常常凝望着天空的烈日以及晚霞，难以抒怀。宽阔平坦的二里路已不是我最初的梦想，孩子一天天成长，已到入托的年龄，需要有良好的教育环境，一家三口团聚成了我生活的情结主题，我把所有的诗意失意情绪，在不知不觉中都沉淀在这不长不短的二里路上了，也似乎渐渐读懂了父亲的拳拳之心与一路前行的不知疲倦。

后来，我终是离开了这个地方调到城市工作。如今，繁忙之中若有空闲，还要时不时地回走在二里路上，它已然成了我人生转战南北的动脉。追随日新月异的时代变化，我已不再用步行丈量里程，也不是骑自行车路途恣意，汽车载着我碾过这条路，车轮缓慢迟重。我只想让路基深处的每一寸土地倾听我的脉动，无论身居何处，情归故里，我心依旧。

国学大师季羡林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这一条十分漫长的路上……有山重水复，也有柳暗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绝处逢生。路太长了，时间太长了，影子太多了，回忆太重了。”经年体味，心有所感，情犹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