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速写:中储广场的秋夜

梁东方

在城市核心区域的中华北大街,从南到北,二环以内都没有绿地广场。原来新百广场西面的八一广场被盖成了大楼,原来拆除建筑改建成的新百广场南面的树木花园又重新盖上了大楼;原来绿荫广场及其对面的玉兰公园都因为修建地铁而做了出入口。这样一来,这条桥西最重要的南北大通道,就完全成了密集的水泥建筑的“板块”,没有树木、没有花草不说,路边也没有高度集中的众多人口的立足之地,更别说可以散步的广场了。

在这样的情势下,沿着铁路线的一块空地被中储卖做商业地产以后,不得不按照市政的统一要求从路面后撤多少米,就自然形成了依附于这商业大楼的广场,中储广场。

中储广场成了这一片广大区域里唯一的一块可以让人舒缓一下脚步,可以透一口气的地方。尤其是在夏天,这里已经成了人们户外活动的唯一选择。开始的时候商家还想用栏杆铁索交通锥之间连起来的红线作为抵御,后来面对汹涌的人潮,与其商业楼内部的冷清形成鲜明对照的人潮,只能选择接受。至少大家都是在中储广场这块牌子下活动吧,所有来活动的人收获的观感之中,都已经有了商家的品牌扩散的影响力了。

可惜可恨的是这种影响力不是直接的收入,不是看得见的真金白银,人们更愿意在门外跳舞闲坐轮滑唱歌吹萨克斯,而不愿意到有中央空调的商场里来哪怕是看一看琳琅满目当然也价格高企的商品。

其实所谓广场并不是一片方方正正的空地,而仅仅是围绕整个商业建筑的街边空地,这些空地都被命名为了广场,连那大楼本身也叫做“广场”。夏夜里来这里散步跳舞的人,就在这街边空地上自由地舒展着各自的爱好。终于可以有一片不需要时时躲避车辆的地方了,终于有了一片不必急急慌慌地赶路的空间了,终于可以喘息一下了。

当可以立足于悠闲空间、从悠闲的角度去看一座城市的时候,我们才会发现这座我们日日生活其间的城市或者尚有的一点点美丽:高架桥上的那一串灯光在夜空里恒定地照耀,的确像是所谓城市的项链吧,小学生的作文里的这句套话,只有这个时候才显得接近于真实。

享受这种这座城市中难得的“舒展”的主体,是老人和孩子。孩子们穿着闪光的轮滑鞋到处穿梭,仿佛生活在一个只剩下了自由的世界上;老人们则乖乖地坐在花池的水泥护台上,摇着扇子,一点点地挨着时光。将背心摞上去露出肚子来,或者干脆光着膀子的男人们,坐在那里,每一张脸都被手机的荧光所照亮。穿了整齐统一的服装的业余舞蹈队会在规定时间之前都已经站了一大片,一旦时间到了马上排列成纵横的队列,按照扩音器和领队的号子耸动肩膀走起了正步。因为在这统一服装的正对业余队伍之外,还有临时加进来的穿着各色衣服的人,所以这支庞大的舞蹈队伍就在窄窄的广场上很难施展得开,只好频繁地转圈而行,像是一条笨拙的大蛇首尾相衔。

跳交谊舞的人们就少得多了,有固定舞伴的都已经随着音乐和裙角而旋转起来,没有固定舞伴的则在周围踅摸着每一个可能是单独进入这个圈子的异性,一旦找准目标就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过去邀请。跃跃欲试和虎视眈眈,在这样的场合里都具有了相当的娱乐性、休闲性。

好像是要专门对这种有性别张力的舞蹈形式进行反讽,在交谊舞旁边紧挨着的地方就是跳一种弹簧舞的人群:不必找舞伴,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停地弹跳即可。因为入门简便,不学可会,所以男女老少参与者众。相比而言,那个因为穿着紧身衣而显出来腿部瘦长肚子却很大脑袋更大的老男人,带着视频播放机跳新疆舞所能招引来的,却都是一些臃肿的大妈。

在广场的角落里,准确的说是在商厦通往地下车库的通道拐弯处的一个多余出来一点点的角落里,有一位吹号的女士。她每天早早地就会到这个位置上来,在来来往往的车灯闪烁的路边,吹响她手里呜呜咽咽的铜号。

开始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有着自己特殊爱好的孤独音乐人,后来发现,在马路对面还有四五个一律手持小号大号萨克斯之类铜管乐器的同好者,他们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很难找到这样一处不打扰别人的可以凑群演奏的地方。说不打扰别人,其实只是相对而言,主要是靠了广场上此起彼伏各自为政的众多舞蹈音乐的掩盖,他们吹出来低沉嘹亮悠远深沉的乐器之声,才不显得那么招摇和不能忍受。

在这样一派盛世繁华万民同乐的夏夜广场画卷之旁,施工的车辆还在忙碌。主要是底商的装修,一家一家地紧张地进行着。据不太可靠的消息说,底商的出租率越来越高就与广场上这越来越热闹的人气有关。这是商家忍受这样的喧嚣的最重要的原因。为此,宁愿这里替代性地成为公园。在一个没有公园的城市里,在一个只知道卖地挣钱盖楼挣钱的城市里,这样偶然形成的广场的民间公园性质,就拥有了最稀缺的资源禀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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