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庵作品丨游艺小集(上)

觉庵小像

郭宝和,艺名觉庵、花雨,当代青年书画艺术家、盆景作家

游艺小集(上)
予旧曾题墨兰:「爽借幽幽,动观惬惬。如净素心,似波太液」。非谓天外幽情思于秀骨之外,实心真宰得其心哉!余作字,偶会心落想古人辄异,循其心迹发乎风流于神契,游于象外而已。若来日真脱尘畦,淋漓造化于素毫楮墨,得大自在乎?余偶写古人诗意,惬心在气韵生趣处,非徒崇峻状貌,意在玩索水村平远之无穷也。概言如此,至实肺腑,深怀正心以上,一如天道明眸,于青天而得纵鉴;依稀默言,古人云“于朝闻道”者是也。更曦曰狮子吼、夕霞发摩尼光,何谛三明真泽普照四方乎!
鲜于伯机书韵豪伟,笔韵淳正,灵势若登晋唐。玉骨横秋中见时尚合流,故所以自然精能。古人云,其喜作大字,然则岁月漫患去远,真迹纷飞。观海棠诗卷,其运笔精熟而生妙美。董墨狐所谓“伯机亦欲附名贤之诗以传其书,故当以全力赴之也。”墨狐观字外又识伯机肺腑,此快意把玩,真不愧林下高逸者矣。
董其昌行书临褚遂良枯树赋,落笔熟纸,墨韵转折处毕现滋润。仿佛于烂漫中见神妙意逸,宛若三冬桃花,嫣然现笑。
东坡嗜墨,犹陶郎钟爱于菊,所谓寻访野迹,寓目赏心,辄以德操蕴藏名于古今。东坡每言墨,则必有隽言妙语,如“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坚,是其操同也。”润色斯文如此,可谓一仙奕奕,群鹤纷纷。
前人高论首要矩度森严,而后操神尽变,有法之极归于无法。煌煌而诚巨论哉。吾徽人戴本孝,其品质俊绝时人以至于后来者,有诗足证,此无复赘言。其人既高,即或偶然笔墨自适,必悠然有高迈志节,故所以书画俱佳。观其画作,千岩万壑纵目一览,极尽苍枯,此等空疏高旷,虽或简略亦自有精彩处。玩味思索之余,可谓其人法我两忘,平淡天真。
余尝见宋太宗《御制秘藏诠》卷,字以欧意为骨,结体似不得端正中和之势。纵观唐人书体造诣各绝,众妙兼备,后之览者无不想见风采。既为御制,必出内廷之手,而今观宋人刻版,奈何字体肥瘦,纤茂寡逸。人谓宋人无“馆阁书”,斯见此卷,信矣。
会稽杨维桢,天资秀敏,作书若蹁跹舞者,使观者倍觉快意。其笔笔由古人处来,而又非古人处去,所谓今不及古,云云古质而今妍者,盖若以心发痛快,又以王氏为正鹄,蕴之藉藉乃凭作书操守,气秉使然,必得达人上慧,落笔即玄妙入神。后之生者,明人解缙绅复有大才,所谓独当一面,众妙兼备。此等蕴藉,恐非人学可得其澄明也。
张宗苍气韵实出玄宰一脉,又得四王笔润,故所以苍苍而灿然,飘飘自逸漫,其又独不以俗拙为窠臼,风姿雅美,概然怡情乃遂初心者是也。
余过南京观明孝陵遗迹,森森逼冷,古木苍虬,藤蔓攀援,极萧瑟之美,透荒芜之幽,似于无声处孤孤自凉。是时,余偶念李成《读碑窠石图》,崇敬之心油然而生。此图比此景,仿佛浑然天成,所谓游丘壑于心胸,默契神会者,如此气韵出天成于巧密,非神品外何其评耶?
予少年观大涤子制画钤印有“瞎尊者”、“瞎漏”,初不识深意。后得知一休宗纯别号“瞎驴”,更莫测其意。及复年长,稍博绘事,更复见八大山人署有“个山驴、驴、驴屋”。所谓驴者,据《说文》按,'驴、骡’史本皆谓之:“匈奴奇畜,本中国所不用,故字皆不见经传,盖秦人造之耳。”若以此窥测深意,乃生于当下,瞎于正时,虽有眼可睹,而弗睹之状,近乎瞽者。
人有资质,乃有天授之高低;思有澄明,固有深心之古今。钱塘梁诗正,博学科,美风姿,精研八法,自成一家妙体,可谓精熟至极,妙有绝伦,动合神功。其用笔点画之间,颇多造化发灵之趣,使观者以为幽深无际,古雅盎然。
渐江上人构制山水,似胸臆孤冷,故而落笔即瘦俏峻逸,似于静穆中极尽沧桑。其笔墨虽得益倪黄,然又绝不似云林深邃,如此空旷寂美,绝不可亵观焉。
倪高士,名瓒,字泰宇。瓒者,据《诗·大雅》云:“瑟彼玉瓒,黄流在中”。即所谓祭祀之勺形玉质也。泰者,通太,极高最大者也;宇者,据《楚辞·招魂》谓之高堂邃宇。苏东坡《水调歌头》云:“惟恐琼楼玉宇”。此意相通,概释:极处。其名字为何人所取,今已不可考,但厚重希望,可见一斑。
孙过庭于《书谱》篇首云:“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其宗旨本色,虽系言简,隽语秀发,如浩思生飘飏,然服膺正统之心却不折初衷。宣和云:“妙有作字之旨,学者宗以为法。”朱履贞云:“委曲详尽,切实痛快,为古今论书第一要义。”诚肺腑真言。
予观郑道昭 《郑文公碑下碑》,顿觉生色,世传文苑之魏碑,虽百卉争妍,得能同此碑相抗着,盖无一哉。观此碑,渊古淳厚,雍华险峻,于通达处蔚然开阔,于绝隙处丝缕难容。若龙腾九霄亦难动其芳容,鹤鸣仙山亦难浮其枝叶。
安弘嵩《大智度论残卷》,结体奇绝,墨韵古雅,观象外更舒畅流美。其用笔似与梁启超颇多性合。凡作楷皆以行书笔意为之,故而活泼耐玩。倘二贤同生于世,把酒论谈,亦佳话也。
余观大痴道人以中锋运淡墨颇能为奇。落落数笔而又以浓墨破之。所以远近畦径,滋润秀韵毕可现也。自古不以画求名于世而戏墨,自然脱去尘浊,所以吟笑江湖,纵情山水,适有快意便应手随写,倏若造化,尽发其美。若得如此,即可入古人所谓雄伟,有奇、有巧、有典、有富、有深、有稳、有清、有古者是也。
靖康之前,天下混一,四方无虞。山水及花鸟具臻熟成。宣和天资秀逸,于古人心摹手追,出内库金帛购八方遗墨。天下法书巨画尽皆得其过眼。又命内府重加装池,即后人誉赞'宣和制’者是也。宣和留心翰墨,诚领一代风骚。观宋一代,艺风卓绝,凡观得传墨宝,无不足使观者顿然逸兴遄飞,发思古之幽情,余虽或得见印册,仍爱不释手时常观复。
吕秀岩书《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观题额九字与碑文法度一辙同出。仅观题额,如见威武将士力拔盖世,更若雅柔才子羽扇纶巾,其点画虽贵媚秀丽,然无丝毫俗态。结体巧位,神妙精严。而宗脉气韵,则与褚遂良、薛稷一脉相承。
所谓乾隆四家者,余谓犹以成亲王为最逸著。王,乃一代煌煌皇胄,赫赫公子,博涉诗文,沉潜翰墨,如此淡泊敬诚,若非儒学雅士,何能有此为哉?王,三体皆善,名动海内。余曾观其所书《洛神赋》旧拓,雅韵如插花美人,修短合度,刚劲古妙,实为神品上上。
宣和云锺太傅盗发韦诞冢,始得蔡邕笔法,故而学书日进。玩其传说,聊作谈资,信可为一乐事也。元常楷字精工,虽极端朴,而若汉简、古隶,殊复盛然耳。
宋人制画,大抵风尚诗境,所以蕴堪藉藉,裨益后来学者。两宋轶没,及元一代性尚散漫,其味逸霭之趣,实得幽空二字。上溯寻迹,前瞻而润时,所谓一时风尚,则又实出两宋遗韵。有宋一代,亘古之独代耳。孙过庭云:“古不乖时,今不同弊……”,以此论画,足堪允乎而中正。
昔姜尧章谓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余临杨凝式《新步虚词》,方悟所谓傲狂不羁,气岸凌人之味,斯证姜氏之妙言哉。凝式运笔于奇巧处颇喜置险,点画出二王藩篱而不失风神。此等美观出尘之态,罕有可及。
项元汴精赏鉴,博真伪,探赜搜奇,以为快事,非激厉矜夸之辈所可比拟。其孙项德纯,渊学好古,性醇恬静,所谓耳濡目染自受熏陶于尘外。所著《书法雅言》,平实朴渊,足使一时凡意顿尽。
偶读杂记云,钱塘地有“园前”之名者,盖南宋画院旧址。钱塘古时产有一绢,摩挲若玉,光细如纸,且厚密甚阔,谓之《独梭真绢》。
李迪制《风雨牧归》图,茂柳漫密,随风曳舞,颇有生意。二水牛勾勒晕染毕现精能,活现本来面目之意也。
即之书,着实心获手合,源出禅门。予初观之,豁然觉其有清穆之爽气,骨似如凿。其笔味深不可测,隽秀超脱直若莺歌公子,予深钦也。
觉庵先生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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