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胡同
游览一座城市,在那些著名不著名的所谓景点之外,更广大也更真实的还是普通人的居住生活区域中的生活万象。而要观察和了解这样的生活万象,深入到街区之中、胡同里面,就是一种最直接、最简便的方式。这不仅是浮光掠影地观看,更是获得诸多生活中的细节的机会。
不同地方的人们的生活格式,生活习惯,哪怕是只言片语和行为片段,吃穿住用之间的差异性就在这样的游走之中慢慢地被有意无意地收集到了自己的头脑中,形成了自己对那个地方最鲜活的印象。而迥异于自己定居之地的生活格式和生活样态,都会使作为旁观者的自己产生一种因为距离导致的超拔于生活之上的审美意趣,甚至哲学慨叹。这是我们在陌生的城市里旅行的诸多愉快中的重要一种。
当然在这样的胡同漫游中,自己作为旅游者本来外在于这陌生的城市的吃饭甚至住宿之类的旅行基本问题,也就都可以像是本地居民一样很方便很实惠地解决了。所吃所住都是本地最经常最普通也最有特点的东西,不必去什么特产商店寻找本地特色就已经收获了最具地域色彩的典型性物什。只要不是北京什刹海周围的那些完全商业化了专门供旅游者坐着黄包车游览的胡同,这样的融入的体验就都不会很差。
而如今的小黄车,让这样走进胡同深入真正的居民们的生活状态中去的旅游,成为了一种很是方便的可能。共享单车使外地人在异地的旅途充满了本地性;随时可以骑上车,随时可以放下车,像本地人、像长期居住生活在本地的人一样,自如而快速地在任何地方做自由自在的位移。将原来在长期居住地那种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中,积累的压抑感彻底释放掉。
这是共享单车对旅行中的人的自由度的极大贡献。骑车顺着任意的方向走下去,不经意间就可能发现什么故居,什么菜市,什么大家聚集聊天的场所。要停下来拍照、坐到街心花园里倾听,或者在菜市上买点新鲜的当地水果,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好像你就住在附近,正在不慌不忙地向家里走,只是因为没有什么急事所以就很安闲地和大家一样坐下来,坐下来看周围的一切。这样的好感觉消融了我们身在外地的陌生感,只要不说话也就真仿佛不是外人了。
广州老城区的胡同和别的任何地方的老城区一样也是狭窄的,但是广州的胡同通过性极好,哪里都没有围墙,从任何一个方向穿进去都肯定能从另一个方向再穿出去。老城区的街巷之间,都是最充分地利用全部空间,所有的空间里都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都不拒绝开放性的通达和方便。
即便是有些后来建设的小区,坐落于几条马路之间的小区,中间往往也还专门开有绿道,让骑车与步行的人可以不走马路,而是经过小区的绿道直接到达另一边的马路。而这条绿道本身同时还是小区的绿地,是休闲之地,其间甚至还有可以唱歌跳舞表演节目的舞台。
在这样的小区绿道或者老街胡同里,黄昏终于降临以后,灼热马上变成了更适宜于户外活动的温热。胡同里、空地上的热闹这才拉开大幕。老人从屋子里出来,很有苍茫感地凝望着周围每一个走过去的人;孩子停留在放学路上,对停在路边的每一辆小黄车的密码锁进行盲目地快速按压,以期能碰巧打开一辆;低着头对坐着下棋两个人的周围围着很多人,每个人都津津有味,都跃跃欲试,都好像是自己在下棋一样。路灯、商店里的灯、房檐上树枝上的装饰灯,都亮了,灯影与密密的树叶的影子交错着洒在人们的肩膀上,洒在人们赤裸的手臂和脚足上,给夜晚的街市涂抹上了一层温馨的颜色。
在广州,不论什么场合,人们多穿拖鞋凉鞋光着脚。去喝早茶也还光着脚,在这样夜晚的休闲场合就更是如此了。与气候适应的放松与闲适是所有活动的主调,而随着夜幕的降临这样的悠闲与惬意之状就更是发扬光大了起来。这是广州的传统,也几乎是写进广东人的人生态度中去的地域特征。
我骑车在这样温暖祥和的夜色里穿行在胡同之中,不经意之间到了规模宏大的光孝寺。没有想到“先有光孝寺,后有广州城”,也没有想到这里原来是南越王赵佗的孙子的宅邸,还有印度名僧带来的菩提树。这种意外的发现仿佛是属于自己的探索收获,这自然是在胡同里随意漫游中的偶遇之下,才会有的神奇效果。
不像内陆的寺庙天黑关门,广州的寺庙也适应人们应对炎热天气的习惯,在夜色降临以后反而进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古老高大的树木用自己郁郁葱葱的树枝树冠罩临着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树脂的馨香和香火的幽香,让人有一时的恍惚,恍惚忘记了这是在两千公里之外的南国,是在此生从未与自己有过交集的陌生的地方。
能有已将他乡作故乡的恍惚,便是旅行的至佳之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