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名伶小史:程砚秋

近十年来,谈旦角者,梅尚荀程四大名旦并驾齐驱。四名旦中程年最少,而成名最速,近年旦角派别,梅程并称,盖程派之新腔风行天下,一如生界之马派,此均善于运用,别开蹊径而自树一帜者也。

程氏,字菊侬,号玉霜主,亦称御霜主,艳秋其艺名也(后改砚秋)。正黄旗人,清际满洲八旗正黄最贵,盖潢胄也。世宦,父为官旗营世职,隶内务府籍。国变后,冠汉姓,曰程氏,兄弟四人。父逝世后,窘于家累,遂业伶。

十三岁拜荣蝶仙为师,从陈桐云学戏,艺花旦,习《打樱桃》《打杠子》《铁弓缘》诸戏。将出台,请陈啸云试嗓唱《彩楼配》一折。陈以秋嗓甚佳,学花旦为可惜,嘱改青衫,并阻秋演花旦戏。荣蝶仙极然其说,遂从啸云学《祭江》《祭塔》《教子》《宇宙锋》及《彩楼配》五出。十四岁在春阳友会票房登台,首演《彩楼配》,樊迪生为之司鼓,一鸣惊人,大露头角,聆者咸以非池中物许之。

十五岁,入丹桂茶园,与吴铁庵、水仙猴、白牡丹(荀慧生)、芙蓉草等同演,此为秋正式登台之始。一般文人遗老争相推许,诗文揄扬,几于洛阳纸贵,尤以东粤名士罗瘿公为最力。嗣因受师苛责,罗等醵资为出其籍,使师乔蕙兰、梅兰芳,艺益进。既又问业于王瑶卿,改习各戏腔调,别创新声,并由胡琴圣手徐兰沅为之操弦,由是程腔之名轰动九城,遍传南北矣。后又向陈德霖请益,陈与秋为姻娅之谊,且系再传弟子,为说昆曲各戏,而秋之艺孟晋矣。

斯时国剧趋势逐渐转变,而已由旧剧而入于新戏之过程中,罗瘿公遂主张排演新戏以顺应潮流之需要。首排编《梨花记》,大受聆曲之赞许,乃继续编排《龙马姻缘》《花舫缘》《玉镜台》《红拂传》《风流棒》《鸳鸯冢》《赚文娟》《玉狮坠》《青霜剑》《金锁记》《碧玉簪》《聂隐娘》《文姬归汉》《沈云英》《斟情记》《朱痕记》《梅妃》《小周后》等戏,十之七八为罗氏手笔,文词绚藻,布局精严。助以砚秋之新腔,更为轰动海内。尤以《红拂传》一剧,至今尤脍炙于南北士人之口,一跃而与梅尚荀并称四大名旦矣。此皆罗氏提携之力。与京内外名流,如樊山、畏庐、六桥、林屋、释戡、悔庐、茫父、叔雍、疑始、汉父、东史、剑承、石遗、渫史、次公、怡、西园、小隐、凌霄、 子等咸相予捧场,文字交赞,声誉益隆,在国剧史上占有相当重要之一页矣。

程砚秋《荒山泪》
玉霜在京出演,既获佳评,南中各园亦争相北上邀聘。其第一次南行赴沪,厥为民十(辛酉),时玉霜仅十九岁。应上海亦舞台之聘而南下,演一个月,以《女起解》打炮而售满堂。复转赴杭州,载誉北旋,顿增声价。年来先后赴沪、杭、济、汉、港、湘以及东北各地,所至靡不万人空巷,名利双收,而在天津一带益复誉满九城七十二沽矣,是诚旦角中天之骄子也。
民二十一年,玉霜偕同法国物理学家郎之万及法国国家戏院秘书长那罗瓦诸人,于一月十三日离京,由大连取道西伯利亚赴欧,考察戏剧。去国凡十六个月,在法京小住三个月,在德国住八个月,其他多在游览名胜及行程中。玉霜在欧,行踪所至,除英国未一至外,其如意大利等各大都市,多往观光。至民国二十二年三月间,与李石曾乘意轮库德罗索号返国,于四月三日抵沪,七日午返抵北京,着有游欧报告书问世。玉霜斯次游欧,系考察性质,故未演剧,在日内瓦参加世界新教育会议年会,唱《荒山泪》一段,顿予欧西各国人士以一般深刻之印象,与乃师梅兰芳之游美,先后相媲美,是亦国剧史中之值得大书特书者也。
玉霜为人颀哲,貌如好女子,而神宇间时有轩昂气,扮演义侠各戏,如《红拂传》《聂隐娘》一类,为能发挥其个性之佳者,且其腔调如刃发于硎,珠旋于砥,实非世俗所能望其项背。其书法抚张猛龙,清劲如削玉,益以清劲如削玉,益以朴拙,盖肖其人,得者咸珍视之。玉霜书法之外,尤工诗词,林屋山人云玉霜恂恂如书生,以有名师熏陶,气质自好,知言哉。玉霜为罗瘿公所提携得以成名,于其生也,事之如父,迨其逝也,葬之以礼,为之治丧事,理身后,葬其遗体于西山,岁时必祭。瘿公死之日,玉霜痛之恸,为辍演经旬,偶话及瘿公,辄为之泫然,每以不能报恩为憾,是玉霜之不忘旧德有足多者。当今之世,风俗浇漓,忘恩负义遍于天下,求一如玉霜者不可多得。其道失而求诸野也欤,噫,可以传矣。


本文选摘自《立言画刊》1939年第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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