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未勒归无计”非文人的臆想,《封燕然山铭》石刻已被发现
20世纪以前,西方历史学家著作世界史,必以欧洲为中心。
于此,梁启超大不以为然。
梁启超认为,在许多历史发展的重要关口,其实是中国影响了世界,甚至决定世界的走向。
在《中国史叙论》一书中,梁启超举了这么一个例子:“汉攘匈奴,与西罗马之灭亡,及欧洲现代诸国家之建设有关。”
汉攘匈奴,从狭义上说,是汉王朝驱逐匈奴人的历史;而从广义上说,是中原民族驱逐匈奴民族的过程,相当漫长。
匈奴民族的发展历史,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其与华夏族同源。按《史记·匈奴列传》的记载,在约公元前16世纪夏朝灭亡后,夏后履癸的一支后裔逃到北方,在吞并其他部族之后摇身成为了匈奴族。
在殷商甲骨文卜辞中,匈奴被记载为龙方,此后,还有山戎、猃狁、荤粥、鬼戎、义渠、燕京、余无、楼烦、大荔等诸多称呼。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到了秦末汉初,一跃而成雄踞中原以北地区的强大游牧势力。
公元前215年,秦将蒙恬不辱始皇帝的使命,将匈奴人逐出河套以及河西走廊地区。
楚汉战争时期,中原流血漂橹,力量大损。匈奴人抓住时机四面扩张,空前强大。
汉初,匈奴屡次进犯边境,对中原政权造成了强大的威胁,并控制西域。
到汉武帝朝,经过近70年的休养生息,西汉王朝经济、国力大大增强,对匈奴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
从公元前127年开始,汉武帝先后启用卫青、霍去病发动了三次大战:河南之战(也称漠南之战)、河西之战、漠北之战。
其中的河西之战,歼灭匈奴有生力量十万多人;漠北之战,又灭匈奴军9万余人。
匈奴族迅速衰落。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公元前87年,汉武帝崩,汉朝停下了对匈奴的攻击,匈奴族复苏,又渐渐强大了起来。
东汉初年,草原出现蝗灾,人畜饥疫,死亡大半,匈奴内部出现纷争,进而分裂为南、北匈奴。
南匈奴南下附汉称臣,留居漠北的北匈奴仍对汉室为害不浅。
从公元65年至公元88年,北匈奴不断袭扰劫掠东汉渔阳至河西走廊北部边塞地区。
既有南匈奴的大力支持,东汉国力又发展到了一个强盛期,于是出现了窦宪“燕然勒功”的壮举。
这里重点说说窦宪其人其事。
窦宪是汉章帝窦皇后的同胞哥哥,飞扬跋扈,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窦宪有多嚣张呢?
举个例子。
光武帝的女儿、汉明帝的妹妹、汉章帝的姑姑沁水公主刘致有一个庄园,风景优美,土地肥沃,又近洛阳城郊,是个风水宝地。
窦宪看中了这个风水宝地,直接霸占,还放出话来,警告公主不许报告朝廷,否则,后果自负。
窦宪实在太横,公主夫妇不敢惹他,选择了忍让。
某天,汉章帝车驾到公主家作客,发现园田已经改姓,气得三尸神暴跳,召来窦宪大加切责,骂他:“你再这样,国家废掉你就跟丢掉一只小鸟和腐臭的死鼠相同!”
但不久,章帝就因病辞世了。
章帝死,窦宪愈加肆无忌惮,其以侍中的身份,内主机密,外宣诏命,负责向宫外宣布传达太后(窦皇后已自动升格为太后)的命令,自任虎贲中郎将,任弟弟窦笃为中郎将,窦景、窦瑰为中常侍,窦姓兄弟全在亲要之地,威权无两。
宗室齐殇王刘石的长子都乡侯刘畅从齐国跑到洛阳祭吊章帝。
这刘畅还有一个秘密的身份——窦宪妹妹窦皇后的情夫。
窦宪想看到刘畅前来分权,下黑手,把刘畅弄死了,并嫁祸于刘石的次子、即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说是刘刚杀的人。
窦宪的做法实在太过,窦太后忍无可忍,将之禁闭在内宫之中,扬言要大义灭亲。
南匈奴就是在这个时候内附汉廷的,并极力上书征讨北匈奴。
窦宪嗅到了里面的战机,也找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向妹妹毛遂自荐,声称自己愿统军北伐匈奴,以赎死罪。
窦太后也没动真格要杀自己的哥哥,将他搞禁闭,只是一时的气愤,正苦于没借口将他释放,于是借坡下驴,批准了窦宪的请求。
这年十月十七日,窦宪任车骑将军出塞,大破北匈奴,并追杀北匈奴到私渠比鞮海(乌布苏诺尔湖),斩大部落王以下一万三千人,生擒者甚多,还俘获了各种牲畜百余万头。而由大部落副王、小部落王率众前来投降的,先后有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
对比一下卫青、霍去病等人的战绩,不难发现,窦宪此役之功,远超前辈英雄。
以后的事实证明,窦宪战果之盛,非但空前,而且绝后。
窦宪、耿秉在塞外三千余里燕然山(蒙古国杭爱山)上祭天,让一代文豪班固写了碑文,刻在石碑上,记载此次征战的丰功伟绩,振大汉之天威,史称“燕然勒功”(亦称为“燕然勒石”)。
班师回朝后,窦宪权势熏天、不可一世。
十四岁的少年天子汉和帝乃是一个杀伐决断的狠角色,不动声色地翦除和清洗了窦宪及其党羽。
窦宪虽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魔君,是东汉外戚专权的祸首,但他亲率大军破北匈奴于稽落山和金微山,刻石燕然,对东汉王朝乃至整个中国历史的发展是有贡献的,他所奠定的中国北疆格局,既是东汉历代帝王的毕生追求,也是渴望和平安定的北疆人民的愿望,对中国边疆统一和中华民族融合起到了重要作用。
而北匈奴的逃亡,也改写了世界的格局。
一方面,北匈奴的离去,为东胡的鲜卑族入主北方草原提供了可能,也为南匈奴等胡族拥入汉朝境内提供了机会,为日后的“五胡之乱”埋下了幽微而深远的一笔。
另一方面,北匈奴的西迁,踏碎了欧洲人的梦,导致了强大的罗马帝国分崩离析,西方乱如散沙:北匈奴人越过高加索山,渡过顿河,鹊巢鸠占,把日耳曼人的一支部族——哥特人逐出欧洲北部黑森林。
哥特人的败逃,引发了一连串的多诺米骨牌反应。
哥特人向西逃窜,渡过了多瑙河,劫掠罗马城,杀死了罗马帝国皇帝瓦连斯,在高卢和西班牙北部建立了哥特王国。
而在日耳曼人分支哥特人建国过程中,匈奴人并没闲着,他们劫掠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入侵萨珊帝国,把原本一潭死水的欧洲搅得波澜迭起,并于公元400年占领意大利,在匈牙利平原建国。北欧原住居民盎格鲁撒克逊人被搞得流离失所,被迫登上不列颠岛。岛上的土著居民凯尔特人则被赶到苏格兰和威尔士。不列颠岛也因此有了一个以盎格鲁族命名的名字——英格兰。从此,欧洲进入了“漫长的中世纪”。
梁启超说“汉攘匈奴,与西罗马之灭亡,及欧洲现代诸国家之建设有关”的说法还比较笼统,有历史学家这样比喻:“汉朝人就像锤子,匈奴人就像被锤子敲打的钉子,而欧洲就是那面墙。”
窦宪在这边挥动铁锤,欧洲那边的高墙轰然倒塌。
一句话,没有窦宪的“燕然勒功”,今天的中国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今天的世界也可能不是这个样子。
“燕然勒功”事在《后汉书·窦宪传》中有清晰记载,《封燕然山铭》全文也被记载在《后汉书》中。但古代没有经纬度的概念,而燕然山属于很大一片山脉,则《燕然山铭》的石刻具体地点在哪里,无人知晓。
近2000年来,不乏有心人前赴后继地寻访着《封燕然山铭》石刻,《封燕然山铭》石刻发现之事也因此屡有记录,包括清代名将左宗棠部下张曜所访得之拓片,但具体位置一直未被确认。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公元1990年。
这年夏天,蒙古国两位牧民在一个名叫为Inil Hairhan的山的南麓摩崖下避雨,雨过天晴,发现了摩崖上、阳光映照下那模模糊糊的石刻。
两位牧民向有关部门作了报告。
蒙古国专家花了二十多年时间研究,却一直没法搞清楚石刻上刻的是什么内容。
2014年,蒙古国专家突然想到,石刻文字应该是汉字,于是向中国内蒙古大学申请援助。
这样,内蒙古大学蒙古学研究中心主任、蒙古学专家齐木德道尔吉教授和内蒙古大学蒙古学研究中心博士生、延安大学碑刻专家高建国受邀到蒙古国进行实地考察。
2017年7月29日至8月1日,齐木德道尔吉和高建国来到蒙古国,与蒙古国成吉思汗大学校长喇呼苏荣博士、著名史学家巴拉吉尼玛教授以及国家电视台的玛西巴图等一行组成联合考察队,来到蒙古国中戈壁省德勒格尔杭爱县对摩崖石刻进行实地考察。
摩崖石刻在海拔1488m的杭爱山支脉向西南突出的红色岩石上,宽1.3米、高约0.94米,离地高4米多,共260余字。
齐木德道尔吉说:“当时石刻是匆忙完成的,一些石材的取材并不是很好,而且经历了近2000年的风吹雨淋,石面风化严重,字迹漫漶脱落,不好辨认。”
为此,齐木德道尔吉和高建国搭起5米左右的台子,小心用宣纸拓印,用喷壶喷水,从早晨忙到晚上,好不容易完成了对该摩崖石刻的拓片、照相等工作。然后,又经过两天艰苦工作,在不同的阳光照射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石刻文字进行仔细核对和辨识,最终确认该摩崖石刻的20行约260多个汉字中的220个汉字,确定该摩崖石刻即为东汉永元元年(公元89年)班固所作的《燕然山铭》!
齐木德道尔吉认为,由于历史上中国北方匈奴、突厥、蒙古等游牧民族纷纷登上历史舞台,在地名等传承上语言不同,造成北方许多历史地理信息无法与今天的称呼对应,给研究和还原历史造成了不少困难。本次考古可以充分确认燕然山的位置坐标,也可确认燕然山是匈奴语。而北匈奴的西迁,也有了确切的地理路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