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上海之源

2018年3月24日,周六

家->福泉山遗址->隆平寺旧址->家,80公里

去年,上海博物馆主推了青龙寺地宫考古的主题,试图暗示宋代的青龙镇曾经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某个起点,把上海也挤进一带一路的俱乐部中,青龙寺其实在那时候叫隆平寺,对其地宫的考古发掘应该是在前年了,那年的十二月份我骑车去看过。一年多过去了,想再去看看,当然主要还是为周末的拉练找一个目的地或者借口。顺路也看看福泉山遗址所在,似乎那是崧泽文化的遗存。

骑到福泉山路的最东头,往西过了赵重公路,接近福泉山遗址,是一条河,河上一座桥,看着有点年头的样子,后来了解到这是南塘桥,始建于明崇祯年间,重修于清康熙年间。桥的一边似乎已经嵌入民居之间,不过从某个角度还是能看出江南水乡的一丝风采。

西桥堍下有一块公示牌,原来河道是老通波塘,这倒是没有想到。我印象中,通波塘是松江城的护城河,几十公里以外的事,而此地已属青浦,很接近吴淞江,怎么通波塘会流到这么远的地方?百度地图上显示,这一段河道叫艾祁港,向北不远汇入吴淞江,而向南流到淀浦河后,就是通波塘,通波塘流过松江城区的东边,再向南汇入黄浦江的一段叫大张泾。看来公示牌上写的没错,这条河就是老通波塘。

之前一直有一个疑问,松江得名于吴淞江,但松江城距离吴淞江很远,有三十公里以上,而吴淞江河道从《禹贡》的时代起就没有变过,如此得名是什么原因呢?我猜测,从吴淞江引水,可能是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而引水的河道很可能就是这条通波塘。

过河不远,来到福泉山遗址公园。门票八元,不贵。我伸头往里面看了看,是一个不大的土丘,掩映在绿树之中,边上一个口子,大概是通往考古队当年发掘的遗址处,有不同年代地层的显示,和一些典型文物对应的年代。这个山丘也许就是楹联所说的土建金字塔。

福泉山遗址属于崧泽文化的遗存,崧泽文化距今约6000年到5300年,上承马家浜文化,下接良渚文化,比传说中的炎黄时代还早1000年,处于中华文明的婴儿期,任何出土的文物,想来都是先民了不起的创作,说是人文福泉山也没错。

我没有进景区,景区应该是值得看一看、转一转的,尽管来的人很少。

从乡村公路前往北岳村,过了一条小桥,转过那所农民工子弟学校,到了一个叉路口,有一个蓝色的简易亭子,废弃的样子,凭着记忆继续向西,是一条砖石混的搓板路,路旁是一片的农田,很多大棚。明显来自外地的农民在田间忙碌,他们的孩子无聊地坐在大棚的架子下,无神地看着我这个闯入者。

感觉上不对,上次我来的时候,没有见到这些大棚,也没有经历这么颠簸的砖石混的小路,想着向那个半大不大的孩子问路,突然灵光一闪,那个蓝色的亭子!那次我见过那个蓝色的亭子。于是掉头回到亭子处,再和地图标识的位置核对一下,确实就是这儿。

眼前只有一片荒地,几许菜花点缀其间。

而上次我看到的是这样的。

这样,

和这样的,

一年多过去,原来开挖的地宫遗址,已经回填了,在原址处竖了一块纪念碑。

考古遗址回填是很常见的事,从古青龙镇隆平寺地宫出土的文物,在上海博物馆特展了2017年一整年,估计之后会慢慢地淡出公众的视线,大概只有考古队的人员还会继续研究下去,关注下去,加上我。

古青龙镇、隆平寺,北距吴淞江五里路,三国、东晋时期,吴淞江的江面可能有数里宽,青龙镇所在更接近江边。由此地往东,五公里到嘉松中路,那是6000年前的海堤位置,俗称冈身。到1700年前的东晋时期,上海这边的海岸线一定向东扩展了不少,但不会很多,很可能是大片未经开发的滩涂。在这个靠近海岸、靠近吴淞江出海口的位置,东晋政府修筑了一个叫沪渎垒的军事要塞。

东晋已经丧失了整个北方,修筑沪渎垒应该是为了防备北方政权从海路的袭击。到东晋末年,五斗米教大教主孙恩发动教民起事,史称孙恩卢循之乱,起事之初,造反的主要是五斗米教的教民和心怀不满的江东士族。

孙恩的叛军,一直与东晋政府军、特别是刘牢之率领的北府军主力在浙东纠缠,然后突然调转枪头,进攻沪渎垒,我猜测这个绝妙的主意来自于孙恩的妹夫卢循,这哥们是一个军事奇才,特别擅长两栖作战,如果不是遇到另一个军事奇才刘裕,他们很可能推翻东晋政权,建立一个教权之国。

孙恩的军队从吴淞江口登陆,要沿着长江南岸进攻东晋的首都金陵城,第一站就是沪渎垒,当时率军前来镇守沪渎垒的是吴国内史袁山松,吴国当时是一个封国,所以最高行政长官叫内史,不然就叫做吴郡太守了。

袁山松是当时的一个大文人,据说是一个音乐天才,曾改作旧歌《行路难》,酒酣高歌,听者无不下泪,时人号为一绝。袁山松也著有《后汉书》百篇,今遗失,当时著有《后汉书》的有十多人,似乎都是单独撰写的。后来唐朝的李贤注范晔的《后汉书》,引用了大量袁山松书中的资料,说明唐朝时袁山松的《后汉书》尚存,而且为时人所重。可惜现在留存下来的《后汉书》只有范晔的一套。

袁山松是个伟大的音乐家,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至少是一个很不错的文人,但不是一个武将,他据守的沪渎垒,很快就被孙恩的军队攻破,袁山松本人也战死,令人感叹,令人唏嘘。

袁山松的吴国相当于今天的苏南地区,是东晋首都建邺的东大门,袁山松是这个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Number One,他一旦失败,建邺的东大门洞开。孙恩大军一路向西推进,畅通无阻,东晋政府岌岌可危。这时候刘裕从浙东几乎是单枪匹马地赶了回来,临时召集一支可说是乌合之众的军队,在金陵城东边的蒋山,击败了孙恩大军,挽救了朝廷挽救了皇帝,从此被万众景仰、被皇家重用,稳步登上权力的巅峰,一直到后来创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伟业。

沪渎垒作为一个军事堡垒,后来还存在很长时间的,南朝的第三个朝代梁,有过一次惨烈的侯景叛乱,活活饿死了佛教皇帝梁武帝萧衍,梁国的各路诸侯赶来勤王,总算击败了侯景,侯景就是从沪渎垒逃出去,到了海上,但他不甘心,还想卷土重来,又坐船从长江口进来,到达胡逗洲对面的江中,被手下一位将领一刀砍去脑袋。胡逗洲当时还在长江入海口的江海之中,后来并到北岸,是今天南通市的中心城区,崇川区。

上海市今天的简称沪,就来自于那时候的沪渎垒,沪渎是一条河流的名称,是哪一条呢?吴淞江是《禹贡》年代就有的河流和名称,到东晋时不会改名叫沪渎。沪渎应当是汇入吴淞江的一条河,我觉得应该就是通波塘!当时青龙镇往东还是沿海地带,滩涂为主,沪渎沿岸居住的大多是渔民,用滬这种渔排打渔的,所以这条河叫沪渎,沪渎的名称有点文人味道,我猜想更通俗的地名应该是青龙港。我从小长大的海门县三厂镇以南,长江边上一个小镇也叫青龙港。

滬是一种打渔的工具,所谓“列竹于海澨曰滬”。滬这个字,有水有邑,都很好理解,但怎么和户字联系起来呢?户字的本义是单扇门,两个户合起来才是门。以前普通百姓家的正门其实只有单扇,是户,所谓单门独户;而大户人家才用两扇户,是门。繁体門字的一半是户。要理解打渔的工具和户联系起来,到奉贤、崇明的海边,就可以看到,今天这个被称为渔排,还在使用。

这一个军事要塞,打的仗不会少,死人一定很多,乱世之中,有多少人会被妥善安葬呢?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乱坟岗,没有人愿意住到此地。一般来说,只有宗教信徒,慈悲为怀,又不怕闹鬼,于是到北宋时,有佛教信徒在这儿建起了寺庙,再建一座塔镇住鬼魂,那便是隆平寺的前世。有了大慈大悲的信仰,又有了宝塔镇河妖,隆平寺南边的青龙镇发展起来,成为宋代一个繁荣的东南巨镇,据说大书画家米芾曾当过青龙镇的镇监,负责收税的。

后来海岸线继续向东扩展,青龙镇的交通枢纽地位不再,又遭到几次战火的洗劫,隆平寺湮废了。但是,好歹隆平寺的地宫一直还在,地宫中的物事还在,还能镇住古代那些惨死的幽灵,那可都是死去战士的幽灵,还掺杂了大批五斗米教教徒的幽灵。千年以降,并无魇事。直到2016年9月9日夜间,地宫被打开,所有的文物被挪至上博的库房......

在遗址以南2公里处,现存另一座青龙古寺,寺内也有塔,据说年代更久,始建于唐天宝年间,现在保存下来的一部分可能重建于明崇祯末年。不知道是否同一座寺庙,还是当年青龙镇一南一北二座并立的寺庙?

袁山松战死后,没有被埋葬在沪渎垒附近,毕竟他是晋王朝的左将军、吴国内史、还是一个伯爵。他被单独埋葬,墓地在南边,还是在沪渎的岸边,据说是一条河流中间的一个小岛上,后来可能被河水淹没,成了一片泽地。古代汉字的书写是是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山松二字如果是上下排列,会被认作崧字,因此袁山松在史书上也被写作袁崧,他墓地所在的那片泽地被称为崧泽。

袁山松已经远去,沪渎垒已经远去,沪渎也已远去,袁山松的埋葬地也已远去,历史只保留了崧泽这个地名。1957年,上博有一个考古人员听说这是袁山松的墓地,前来调查挖掘,结果挖出来的居然是5000多年前的遗存,后来被命名为崧泽文化。袁山松地下有知,大概只能苦笑了。

之后又挖出几处同一时期的远古遗存,福泉山的出土文物最多、最具代表性,但崧泽是最早的挖掘地,这一文化的命名只能是崧泽。

回程沿着嘉松公路一直向南,穿过通波塘、淀浦河,在地铁九号线下转到莘砖公路,一路往东,是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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