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村重阳节主题‖陪父亲去呼伦贝尔/唐剑雨
编辑亚静
陪父亲去呼伦贝尔
文/ 唐剑雨
1
火车还未抵达小站的时候,天已黄昏。
父亲嘱咐弟弟,回去时开车慢点。这时候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的雨丝,落到身上,有些凉意。我赶紧跑到候车室外的商铺里买了两把伞。进站的时候,我拉着父亲,帮他撑开伞,递给他。上下天桥时,明显感觉到父亲还是有些吃力。在我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朱自清写的《背影》。
这个小站太旧了。天桥上的栏杆锈迹斑斑,过道的棚子上也是东边一个窟窿,西边一个眼子。候车室里连个厕所都没有,还要下台阶走出五十米开外,花上一块钱才能上一次厕所,看厕所的女人还骂骂咧咧的,一脑门子官司。这还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铁道两侧的月台都是露天的,没有什么遮风挡雨的设施。无论下雨下雪,候车的旅客都要在雨雪里耐心等候。眼巴巴的望着铁轨的另一侧,期待着早些听到列车的轰鸣。
我不禁感慨地方的官老爷,难道这样的窗口单位都看不见吗?财政收入都飘向了哪里呢?不说别的,环境的好坏和地方的招商引资至少应该是有关联的。和我二十多年前在这地方读高中时的小站,变化不大。表面上粉刷粉刷都是做做样子。
这时候雨势加大了,没有穿雨衣或者没有打伞的旅客都被浇成了落汤鸡。这种无处可逃的场面,还是让人感到怅然的。我问父亲冷不冷?他回答说还行。我伸手把他夹克衫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火车终于来了。
2
这是一趟由关里(指山海关以南)开往呼伦贝尔的一趟列车。
我昨天从安徽回来,到达小站后就开始买票。卧铺只剩一张,还是必须要从小站坐到哈尔滨才有。父亲的病绝对不能耽误,明天必须走。我先买了一张卧铺和一张座票。从小站下午五点多上车,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多才能到呼伦贝尔。行驶过程大约13个小时左右。不管怎么说,先上车再安排。以我的经验,车到山前必有路,上车之后再想办法搞卧铺。
火车上人很嘈杂。父亲几乎不怎么出远门,对眼前的这种环境很不适应,我把行李安放好后,叫他闭目养神。还是几年前,父亲和母亲一起去过一次安徽我的小家。那时候都是弟弟提前安排好了卧铺。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往南开的列车条件都好一些。向北开的列车,现在还能看到绿皮的,在南方真的很少见了。
那一年,父亲和母亲去我的小家探望孙女。总共住了八、九天的时间,岳父岳母陪他们去爬山,看长江,逛公园等各处游玩。父亲急得要命,总是嚷嚷着要回家。说家里还有很多重要的活计,还没有干。
临回来时,母亲和我说,你爸相中了一件东西。自己不好意思说,让我和你说。我说相中了什么呀?搞得这么神秘。母亲说,前几天逛街的时候,看见了有卖大铁锤的,你爸看中了。说要带一个回家去,去劈树疙瘩(指粗壮的树根)。母亲的话把全家人都逗笑了,我说这个心愿太容易满足了。
没想到,父亲这样一个远在千里之外,还在想着回家“抡大锤”的人,却患上了一种浑身没力气的病。
3
父亲患的病叫“羊杆菌”。在医学上叫布鲁氏杆菌病,简称布病。开始发病时会伴随着中度发烧,急性发作时,夜间发烧会加重。肝大,脾大和淋巴结肿大,浑身无力,还会经常出现关节疼痛、肿胀等。
患病的原因竟然是父亲想发“羊”财。
父亲是个非常勤劳的人,不抽烟、不喝酒。他把田地里的活计做好的同时,还做过好多种小生意。不爱说话,性格憨厚。有经济头脑,人非常淡定。用左邻右舍的对他的总结是不显山,不露水。
六十六岁那年,按他自己的话说,小生意不好做了,他和母亲到老了也不会找儿女伸手要钱花。他决定要养羊,他说养羊不用操多大的心。每年羊毛可以卖钱,小羊羔也可以卖钱,羊生羊就等于钱生钱。他的“生意经”是深思熟虑的,大有谁都拦不住的架势。母亲拗不过他,父亲用手上的积蓄买了一群羊回来。
人算不如天算。
养羊几个月,第一茬羊毛还没剪,几个小羊羔还在跪乳,父亲却病了,病因就是养羊时没做好防护,用我的总结就是没有科学养羊。刚开始还不知道父亲的病是布病,发烧打颤的症状都当感冒治的。
父亲平时的身体特别好,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用吃药。这次生病浑身无力,啥活都干不了,这下可把他急坏了。在农村打了好多瓶吊水,发烧虽然好了,但布病却没有见好,而且反复发作。据弟弟和妹夫说,发作的时候浑身颤抖,挺吓人的。最后没办法,只好咬牙把一群羊给处理掉了。
上一年的国庆前夕,父亲的布病又发作了。弟弟连夜开车把他送到松原童心医院。
那时候正值农村收秋的季节,弟弟在土地上忙,妹夫虽然在松原,但在工地上忙。在我和弟弟没来医院之前,都是妹妹和妹夫在跑前跑后的。后来打电话给我,我安排好手上的工作,从安徽匆匆赶回来陪护。当我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的时候,弟弟正在给父亲洗脚。
我和医生做了简要交流,看了父亲各项检查的化验单,发现父亲的转氨酶过高,肝不太好,医生说是早期肝硬化。看着父亲瘦削的脸,我一时间感到很茫然,也很无助。
4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在医院治疗的同时,我也是几次和科主任进行交流。因为父亲总是感觉浑身没劲儿,绝对不是一般的发烧感冒。后来决定到松原市防疫站做布病的化验。化验结果出来一看,已经是很多个加号。是比较严重的布病。
那个时期,松原治疗这种病的医院还没有对口的。只能根据父亲的肝硬化和这个布病对症用药。
父亲的胃口也不好。在童心医院附近有一家自助水饺,29元一位。都是现包的饺子,自己煮。四、五种口味可供选择,还有不少小菜。父亲一顿吃十一二个饺子就撂下筷子,他说:要是没病,吃得比现在多一倍都不算个啥。正好服务员里有个小女孩,见我们总去吃饺子,一攀谈还是三井子老乡。她说她妈妈也得了“羊杆菌”这种病,不好治,一发病就下不来炕。
住院期间,父亲和几个病友处得都挺好。其中对床的一位朋友是肝癌。但人很乐观,在积极的与病魔抗争,每天都在读《圣经》祈祷。有一次,父亲和这个病友一同去广场看秧歌。病友买了一点“康乐果”(用玉米做的小食品),给了父亲一小段,父亲念念不忘。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父亲让我另带两个肉包子回去给这位病友。他说做人不能欠人家的。
经过十余天的治疗,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回家再养养就好了。这时候父亲还是没有充沛的体力。
临出院的时候,我决定陪父亲洗个澡。洗去病痛,洗去外面的污秽。地址选择在松原市江北康丽园,应该是比较高档的一家洗浴中心。
在洗浴中心碰到了初中的一个同学,正好在松原市畜牧局工作。聊起来,他说治这种疾病在吉林省白城市治得比较好。他说千万不能耽误了,有的人当感冒治,最后都有生命危险。
父亲这次出院,精神上虽然好了一些,但是体力上还是不行。冬天的时候,弟弟又开车拉着父亲去了一趟白城。开了很多药回来吃,但就是不见效果。
等到转年的春天,母亲打听到了邻屯的一位布病患者,非常严重。走路走不了,要叫人背着,最后在内蒙古呼伦贝尔治好的。母亲骑自行车去要了地址、电话。
正是春耕的时候,弟弟又在忙地里的农活。母亲打电话给我,让我回来陪父亲去呼伦贝尔看病。母亲在电话里说,你父亲这次很积极,自己主动要去看,平常生病想让他上医院他都不去。
妻子很理解我,支持我。说你是家中的长子,家里这边由我来照顾孩子,你就放心去带父亲看病。这才有了这次我和父亲的呼伦贝尔之旅。
有一种理解的背后是爱。
有一种爱的背后是懂你。
5
列车呼啸着一路向北。
此时父亲已经由座位车厢转到了卧铺车厢。我通过给列车长“意思、意思”也补到了自己的卧铺。只是我的卧铺在结尾的一节车厢。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如果什么都在乎,那就不要出门了。
东北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因我的铺位靠近门边,一会儿有人来,一会儿有人出去,心里头又惦记着另一节车厢的父亲,根本睡不着。
迷迷糊糊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我就起来了。赶到父亲的车厢,父亲正坐在铺位上发呆。我问他怎么起得这么早,他说有点饿了。我给他泡了一碗方便面。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一碗方便面,让我们在呼伦贝尔又多待了一天。
列车抵达呼伦贝尔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一问出租车司机,说是来看布病的。司机都知道,说全国各地都到这来看这种病,这里应该是最权威的。
我和父亲的心里都是一亮。这次应该有希望了。
6
顺着妈妈要来的电话和地址找过去,原来是一家小旅店。
这家小旅店就在治布病医院的对面不远。小老板很年轻,看样子这个家庭旅店相当于对面医院的患者联络站,或许只是其中之一。旅店坐落在一个居民区里,是三室一厅的楼房改的。
客厅里是一排铺位,大房间也是一排铺位,有些像东北农村的大炕。只有一个小房间有两张床。另一个小房间是小老板夫妻两个住。我和父亲被小老板安排住进了小房间。看着铺位上许多病人都是来看这种布病的。大家来自全国各地,有山东的,有河南的,听说还有的是养殖大户,基本上都是朴实的农民。都在议论这个地方治布病治得最好。
头一天通过微信联系,小老板已经给父亲挂好了号。小老板问父亲吃喝了没有?我说凌晨的时候父亲吃了一碗方便面。他说那肯定不行了,要化验血化验尿,必须要不吃不喝才能结果准确。
既来之则安之,只能等明天了。
我和父亲在旅店里补了一觉。尽管环境不尽如人意,但我还是睡得比较香。小老板夫妻两个靠着开家庭旅店的微薄收入,支撑着一家人的生活。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带着父亲打车去了市里。我发现一家清真的牛羊肉馆子,门口的车子比较多。应该是不错的,我带着父亲走了进去。
果然不错,烀熟的羊排、羊蹄、羊拐筋、牛排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我一翻看菜单,还有牛肉馅饼,羊汤,都是我的最爱。来内蒙古了,不吃这个吃什么?这是他们这个地方的主打菜系,带着浓郁的地方特色。父亲一听说有羊肉之类的字眼,他说他不吃。我问为什么,他说吃不了,犯恶心。我一想起他这个病叫羊杆菌,已经把他折磨了这么长时间。估计是有点怕了,无奈,只好换了一家。
走出饭店的时候,父亲说这辈子不吃羊肉都不会想。
7
第二天,我带着父亲早早的就到医院排队。患这种布病的人真不少,因为有潜伏期,反复发作。很多人刚开始都不知道。有儿子背着父亲进医院的,也有抬着担架来的,还有推着轮椅来的。我安慰父亲说,看来你这个病还算是轻的,把心放宽点。
第一天化验,第二天才能出结果。然后根据病情开药,然后就可以带着药回家了。
父亲化验完毕,等到第二天出结果。我在美团上订了一家宾馆,和那个家庭旅店的费用差不多。我和小老板打了个招呼。说带父亲出去玩玩,晚上回来得晚就不过来住了。
小老板人不错,只是家庭旅馆的条件有限。夜里有人打呼噜震耳欲聋,根本睡不消停。又有人抽那种劣质的关东烟,特别呛人。几十人共用一个厕所,洗个澡的条件根本不具备。为了照顾父亲的身体,能够让他得到好好休息,接下来我们就离开了。
到了宾馆,我和父亲都洗了一个澡,人瞬间轻松了许多。问问宾馆的前台,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去旅游的路线,以及价格等。前台的服务员说去大草原,现在还不是最好的季节,但是也能看,也挺好的。租车来回大约三四百元钱。
五月中旬,江南早已繁花似锦,呼伦贝尔的春天真的有些姗姗来迟。
我对大草原还是充满了向往,好不容易来一趟,想看看那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壮观景象。这么多年和父亲也是难得在一起,带他出去玩玩,心情或许也会轻松些。当我把这个想法和父亲一说,父亲说,那有什么看头?不就是个大草甸子吗!牛羊你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看过了不也就那么回事儿吗?有啥用啊?最终的结果是花那个钱干啥?平常寡言少语的父亲,一听说要花钱,接连说出的话让我有些惊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父亲的坚持,让我和呼伦贝尔大草原擦肩而过。但是不后悔,因为我觉得有些话父亲说得有道理。
我带着父亲,在伊敏河畔两侧的景观带上走了挺远的路。日夜流淌的伊敏河河水,从鄂温克旗广阔的平原婉转前行,在呼伦贝尔市区穿城而过,宛如一条素洁的哈达,系在这个城市的腰间。勤劳智慧的呼伦贝尔人民,对伊敏河怀有母亲般的深情和眷恋。当地有条公益广告语:善待伊敏河,就是善待自己。
另外,我们还到成吉思汗广场转了转,在大型雕塑群《征》的面前,拍了很多照片,留作纪念。
8
第二天,父亲的化验结果出来,化验单上显示是十六个加号。不是特别严重,但已经是很严重了。
医院里开了几千元的药。有吊瓶,有藏药和蒙药一大堆。我把每种药都做了标签,一天几次,一次多少量,都写得清清楚楚。另外,还要自行购买灵芝类的产品做药引子,我跑到无限极专卖店买了两瓶灵芝皇。医生反复叮嘱,一定按时按量服用,肯定没问题,不要有负担。
我和父亲的心里都像开了两扇门。
我带着父亲去市中心的大商场转转。他高兴的张罗着给外孙子和孙女买点好吃的带回去,有酸奶片、牛肉干、奶酪之类的小食品。要付钱的时候父亲和我说由他来付,这是他的一片心意。当时看父亲兴奋得有点儿像个孩子。这一次,我没有和他争。
从呼伦贝尔回来的路上,父亲还和我说,如果他的病治好了。找个时间去松原那家饺子馆,和那个小女孩说一声,让她的妈妈早点过来看病,争取早日好。父亲还说这个病太折磨人了。
我被父亲的善良所打动。只是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儿还在不在那家饺子馆打工了?
9
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父亲按时服药。弟媳妇还会打吊针,这样能够保证父亲每天及时用上药。父亲一天一天的好起来。脸色开始转为红润,体力逐渐恢复如初。
如今五、六年过去了,陪着父亲去呼伦贝尔的记忆,仿佛还在昨天。
父亲的布病彻底好清,只是肝这块还是有些毛病。前些日农村免费体检,化验单显示父亲的转氨酶还是有些高。我遵照医嘱,先寄回去十盒护肝片给父亲,让他慢慢调理。
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在父亲患病陪伴他的日子里,我发现父亲身上好多闪光的品质,值得我们去传承。
昨天是中秋节,我和母亲视频的时候,父亲也凑过来和我说了挺多的话。父亲已经七十二岁了,有关父亲的一幅幅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曾经挺拔的脊梁渐渐背驼如弓;年轻时繁茂的黑发渐渐稀松发白;炯炯有神的双眼在不知不觉中昏花起来。在那一刻,“父子一场、今生今世的缘份、渐行渐远”等词汇一股脑涌入脑海,眼泪一下子就涌出眼眶,我真的好想念父亲。
记得电视剧《咱爸咱妈》中有首主题歌叫做《父亲》。催人泪下的歌中这样唱道: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为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读懂了父亲,便读懂了生活。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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