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样子64】陈贻涛：我的老师胡焕庭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我的老师胡焕庭

陈贻涛

在十几年的读书生涯中，教过我书的老师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但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就读武冈师范时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胡焕庭先生。

那时，我们读师范学校是包分配的。那时的师范即使是地属中专，但能考上师范的也都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因为七九年的高考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六点多，能考上的是凤毛麟角的人杰。进了师范，就进了保险箱，就会有工作，就会拿到绿色的粮本本和白色的豆腐票。因此，在师范读书时是没几个人读书的，学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师是不太管的。

记得读师范的第二个学年，我们新来了一名班主任。他是一位中等个子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发花白，着一身白色粉布长衬衫，他的背微微有点驼。如果不在教室里，他倒像名农村大爷。他踏进教室时，同学们正在吵闹着，诉说着各自假期中的奇闻趣事，也有相聚时的兴奋和欢乐。老师踏进教室，见状，眉头微微皱了皱，不声不响地走上讲台，“咳——咳”，老师故意轻轻地咳嗽两声，在闹哄哄的教室里突然冒出极不协调的两声咳嗽声，同学们把眼光齐刷刷地射向讲台，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我是新来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胡焕庭。”老师用带有洞口口音的普通话，语气很轻缓地对我们说。他可能怕我们“胡吴”不分，又用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出“胡焕庭”三个字。接着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下班上的规章制度和一些生活中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临出门时，老师又回过头来特意叮嘱着：“我就住在教工宿舍第一层最里边左边进门的第一套房子，有事请直接来找我。”

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我嘟噜着，除了比原来的班主任年纪大一二十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时，我们班上有个特殊的学生叫汪啸冬，他的语文成绩是考零分的。他是属于高干子弟，听说他爸是省里的什么研究员，妈是城步文工团里的当红演员，哥哥姐姐都有工作，家里条件特好，我们这些农村伢子是望尘莫及的。那时，社会上刚流行时兴的喇叭裤，一色的尼龙布料，笔挺亮光。听说这些面料式样的衣裤都是从香港那边经广州带过来的，没有手腕即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汪啸冬常常着藏青色的或是酱紫色的喇叭裤在教室里，在操场上，在学校里的各个角落里晃悠着，让我们这些贫寒的农伢子羡慕得眼睛里流绿水，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地响，发誓将来攒着钱也要穿上一条喇叭裤。

汪啸冬上课时整天睡大觉，常常睡得梦口水流得满课桌上都是，湿透了他枕着脑袋的手袖子。上课的老师为了出他的洋相，常常叫他站起来答题。他常常是站着，梦口水从嘴上垂到桌面，像倒挂的长长的丝线。我们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他用劲地霸蛮地睁开厚重的发红的睡眼，顺手用衣袖揩掉涎水，还阴阳怪气地嘲笑我们：你们穷教书的有什么好笑的。

据说，他最近新谈的女朋友跟别人去了。又听说，他毕业后随父亲去长沙工作，一家人都去。胡焕庭老师来了之后，情况就有些不同。他有事无事，即使不是他的课，他也要到教室里来坐坐，要么坐在讲台上守着我们学习当节课的内容。绝大多数时候，他是坐在教室里同学们的座位旁，和我们拉家常，了解我们的家庭情况，了解我们的兴趣爱好，了解我们将来的理想和打算。这个时候，他不像一位教师，倒像一位父母。

胡老师坐得最多的地方是汪啸冬的座位旁。他和他谈得最多的是年轻人要有理想，要有抱负。他知道汪啸冬失恋了，他和他一道分析失恋的原因。

汪啸冬被胡老师的诚恳而感动了，把自己谈恋爱时的书信一古脑地掏出来，让胡老师看，让胡老师帮着找原因，分析其中的奥秘。

胡老师看完书信，哈哈大笑起来，并且意味深长地对汪啸冬说，“你只要把字写好，我保证你的恋人会回心转意。”

“胡老师，您不是诳人吧！”汪啸冬的小眼睁得大大的，站着乜眼看着胡老师，不相信似的说。

胡老师微笑着点点头，挥手走了。从那时起，胡老师给汪啸冬送来了一叠写字本，送来了钢笔和毛笔。胡老师只要有空，就来手把手地教他写字，那种劲儿，像小学生的启蒙老师，是捏着手一笔一画地教，比父亲教儿子还专注。

说来也怪，汪啸冬从那时起，似乎爱上了写字，再也不睡懒觉了。有时像小学生似的，把自己写的字拿出来给同学们观看欣赏。汪啸冬的字确实进步很快，再也不是以前那样满篇都是“石灰”字，也不是以前那样像散了架似的。汪啸冬也时不时地往胡老师的房子里跑。汪啸冬的脸上再也没有倦怠，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人也有了精神，那喇叭裤拖在地上不再是扫帚扫灰尘了，而是步履矫健有劲。

汪啸冬的彻底转变，是胡焕庭老师的一次特别的安排。

那是80年的冬天，一位刚平反复职的老教师，为了感谢党中央的关怀，不顾领导老师亲人劝阻，不顾自己重病缠身，生命垂危，硬是拖着在文革中被打残的双腿，要女婿送自己坐着轮椅到教室里上课，最后死在讲台上，倒在轮椅里。

那位老师的事迹感动了全体师生。胡老师特意安排了汪啸冬去给那位老教师守灵。在守灵时，汪啸冬听闻了那位老师在文革中的悲惨遭遇和那种忘我工作的感人事情。从那时起，汪啸冬前后判若两人。晨曦里，他在跑步，厕所里，他在打扫卫生，教室里，有他朗朗的读书声，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笑声就有欢乐。放假时，他漂亮的女朋友来校接他回家，更为值得高兴和庆贺的，是八一年春天“五讲四美”的表彰大会上，汪啸冬成了我班唯一受到学校表彰的人。

放假时，汪啸冬特意找到胡老师，问：老师，您为什么知道，我只要写好字，就能让女朋友回心转意呢？

胡老师微笑着说：字如其人，字是人的第二张脸面。你连字都写不好，怎么能做好人呢？

你整天萎糜不振，整天无精打采，哪像个阳光青年？你要是个姑娘，你会喜欢一个胸无大志的老人吗？

汪啸冬听说后，突然明白似的，抓耳挠首地连连点头称赞。

胡老师就是这样一个给人以启迪，给人以教诲的领路人。

那时，我在武冈师范是个从不读书的学生，我连数学作业也是请同学代做代交的，我整天就是看小说。在师范的两年，我是看了两年的小说。因为那时师范所学的内容是我们高中学的教材。我是高中的复课生，而且是个高材生，我是高考时严重失误而考败的。

在武冈师范时，我为了看那些大部头小说，身上常常是揣着几本借书证的，像巴金的《家》《春》《秋》三部曲，我是用三本借书证借来的。为了看小说，我错过了考试时间，为了看小说，我在宿舍的走廊上过了好几个通宵的。那时，学校是按时熄灯的，大概十点就熄灯了。于是，我不声不响就来到宿舍外的走廊上看。有一次，我在看书时，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是秋天起雾的夜晚，到了天亮时刻，浓雾淡淡退去，宿舍前那棵高大的白果树，时隐时现，我看累了，抬眼顾看，忽见眼前黑影乍现，我以为鬼影内动，吓得浑身冒出冷汗。定睛一看，原来东方透白，白果树在雾中幻现吓人。

胡老师在和我谈话后，就语重心长地说：贻涛呀，光看书还是不行，还要多练笔，多写些稿子。

胡老师要我在涉猎文艺作品的同时，要多看些文艺理论方面的书籍，提高理论水平，要学会写一些新闻稿。

毕业前夕，我们班上到城步红旗小学实习，胡老师就安排我负责宣传工作。他要我出墙报。要我少上些课，完成试教任务后，要把其余时间去各实习小组走访，了解学生的表现，要抓住有特色的地方进行宣传报道，要紧扣时代脉博，敢于鼓与呼。

在实习时，我随后勤小组去城步大山深处的一个村院购买柴禾。那时的山路又窄又弯又陡又破，我们是坐拖拉机去的，一路巅跛，有时像皮球似的蹦得老高，又重重地跌落下来，跌得仿佛骨折似的。返校后我把这一经过写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同学们直叫好：原来柴火还有如此惊险的经历。

实习结束，我们马上就毕业分配了。胡老师把我叫到跟前，送给我一本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用毛笔写着两行苍劲的大字：

宝剑锋从磨砺出。

百炼成钢，砥砺奋进。

我捧着那沉甸甸的笔记本，望着那两行透着墨香的字，我的眼睛湿润起来，喉咙哽咽着，一句话也没说。八十年代末，我的两篇通讯报道被《湖南日报》采用了，并都加了编者按，其中一篇还得了二等奖（那次获奖的是一篇一等奖，两篇二等奖，三篇三等奖）。尽管后来，生活变故，我没有继续坚持写作，但我没有放弃练笔。退休后，我又拿起笔头，记叙过往故事，也忘不了我的写作启蒙老师一一胡焕庭先生。

胡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壮举，但凭他特有的方法去影响人，改变人，让人忘不了他。

【作者简介】陈贻涛，笔名一涛。新宁县金石镇连村学校中小学高级教师。1989年曾在《湖南日报》发表通讯报道并获评好新闻二等奖。现退休在家赋闲，重拾笔头记录过往故事，诗歌散文散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