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学东丨米糕馒头年味香
“二十三,送灶神;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块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外婆家”。从民谣中可见大人们过年的忙碌,日程都排得满满的。
老家江南沙上,通江达海,人和民丰,自古乡俗古拙,至今仍保留着许多古老而淳朴的年俗。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蒸糕蒸馒头。差不多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忙开了。一时间,村子里前埭后埭,袅袅炊烟,绵绵不绝,弥漫开来,在空中交织成絮状的云朵,与清澈的河水交相辉映,好一幅“烟缓霞蒸景来磨,仙源落银河”的田园画卷。
在我儿时,所谓蒸糕,也就是以糯米为原料蒸的米糕。父母对蒸糕一向重视,延续至今,几十年来从未间断。冬日农闲,父亲往往会对老宅基周遭的杂树来一番“修剪”,不论大树小树,但凡“不顺眼”的枝条,用锯子锯下,打理匀称后堆放起来。这实际上是为蒸糕蒸馒头做着准备。到了腊月中下旬,找个晴日,母亲从床后的瓮中舀出糯米,用水浸泡半天,淘干净后送磨坊磨成粉,再摊在“笾”里晒干。相比于富裕人家用“卷筛”将粉筛一遍,去掉粗粒子,以图蒸出的糕更为软糯,我家就没这么讲究。蒸糕这一“技术活”属于父亲,母亲只有烧火的份。父亲对蒸糕这一关键环节的“和面”颇有心得,和的面既不干,也不湿,恰到好处。“糕稀”备好,父亲在早已洗净的“糕枕”的内壁及底部抹上一些菜油。“糕枕”是蒸糕的容器,由木板箍成,类似木桶。把“糕枕”放到盛满水的镬子上,与镬沿结合部裹上一圈湿棉布,以防漏气。待水烧开后,蒸糕正式启动。只见父亲将“和”好的“糕稀”在“糕枕”底部薄薄撒上一层,关照母亲把火烧旺。此时,之前准备的树桠树枝派上用场。父亲在“糕枕”内均匀地撒着米粉,等呈现熟色时,再撒第二层、第三层……如此这般,层层向上。渐渐地,米糕的香味随风四溢,升腾的热气让原本寒冷的冬天温暖如春。“糕枕”差不多满了,父亲在上面盖上一块湿湿的薄纱布。全部熟透后,用力搬起“糕枕”,“哐当”一声倒扣到饭桌上。这样,一笼糕大功告成。不过别急,此时还得作一些后加工。为使米糕更有筋道、更为光滑,父亲忍着烫,拍打、掼抹着一整块软塌塌、热烀烀的米糕。然后,用浸过水的细鞋绳线,把糕划分成若干块,再在截面部分抹些水,确保光滑、好看。往往这个时候,父亲会把切割下的边角料递给眼巴巴的我们姐弟仨,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姐弟仨接到糕团,急不可待地往嘴里送,那绵软香甜的感觉舒展了全身的毛孔。
小时候家里条件差,一般蒸两枕米糕,只是放些糖精,没什么花头。以后日子好了,除米糕外,还会蒸些高粱糕、山芋糕,并且加上白糖、桂花、红枣、蜜饯、核桃仁、松仁以及猪油等高档辅料。那蒸出的米糕,只要瞟一眼,便满嘴生冿。
相比于蒸糕,蒸馒头的工序可要复杂得多。一般都是全家总动员。和面的和面,发酵的发酵,加工的加工,上笼的上笼,烧火的烧火,热闹非凡。父亲将一袋子约30斤面粉倒在一口缸里。将扯断扯碎的酵头置于盆中,倒入温水,搅成溶浆,均匀地掺进面粉,逐渐加水,然后揉成一个大大的面团,使劲地用拳头搋压,一边搋一边不停地翻转,正应了那句俗话:“要吃好馒头,多搋两拳头”。等面团色泽渐渐光润了,手指按上去能感觉到软乎乎的颤动时,在面团上轻轻地撒上一层面粉,然后宝贝似的用棉被焐好,并告诫我们远离。过三四个小时后,面团胀满了缸,切开一看,里面呈蜂窝状,这个酵就算发好了。接着便开始做馒头。馒头有“兜心馒头”和“实心馒头”两种。做“兜心馒头”时,用菜刀把发好的面团切开,摘成一个个小面团,放在手心里揉得扁扁的圆圆的,然后挖块馅放到中间,顺着角把馅全部包严、捏实、搓圆。馒头的馅,有咸有甜,咸的一般为萝卜丝馅或咸菜馅,甜的一般是豆沙馅,为示区分,在馒头胚子放进蒸笼前,在甜的馒头胚上点上红点,作为标记。这活儿小孩都抢着干。就这样,一个个准馒头放入蒸笼,送到锅上去蒸。做“实心馒头”,只要把面揉成长条,然后切块即可,当然,之前要和点儿糖精,这样,吃起来甜津津的。
伴随着风箱有节奏的推拉,灶膛里的火苗呼呼直蹿,满屋子蒸气氤氲,热浪翻滚,扑出屋檐。一笼笼馒头出笼,掀开屉布,烟雾缭绕中一个个白嫩嫩、胖乎乎的馒头翻滚在门外一长排的竹帘上,此时的父母便会长舒一口气,意味着蒸馒头的成功。母亲拿着饱满结实、热气腾腾的馒头请左邻右舍品尝,幸福的神情溢于言表。嘴馋的孩子们不等大人吩咐,身手敏捷地抓起热馒头,狼吞虎咽起来,那种吃相实在有伤大雅,令人忍俊不禁。
米糕和馒头蒸好了,对于父母亲来说,了却了一件大事。屋子里,一条条排列整齐的米糕、一箩箩挤挤匝匝的馒头,守望着新年,充实着内心,既寓意着步步高升、高高兴兴,又寓意着蒸蒸日上、来年发财。过年的日子,米糕和馒头成了主食。一般来说,有馅的馒头总是最早吃完。实心馒头晒成的馒头干要等过了正月才吃,当孩子的零食、大人充饥的点心。米糕吃的时间要长得多,可以吃到清明前后。为便于保存,春节过后,便浸在加了明矾的水里。时间久了,尽管从水中捞出的年糕,其上面已长了白的、黑的、绿的霉点,可是用板刷洗刷过后,或蒸或煎,一样好吃。对米糕油煎了吃,清人顾铁卿《清嘉录》曰:“是日,以隔年糕油煎食之,谓之‘撑腰糕’”其实是指油煎米糕的抗饿耐饥。徐士宏《吴中竹枝词》也有对油煎米糕美味的形容,“片切年糕作短条,碧油煎出嫩黄娇。年年撑得风难摆,怪道吴娘少细腰”,充满了情趣和诗意。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随着时代的进步,米糕、馒头早已算不得美食,大街上、超市里都有得买,因而蒸糕蒸馒头的年俗,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且渐渐地消隐。如今,就物质生活而言,我们几乎天天都在过年,即便如此,每当新春来临,心里头似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过去那种在艰难困苦中形成的务实隐忍、知足常乐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渴望究竟飘向了何方?或许正是如今物质上的富裕,正悄无声息、一点点窃取了人生本来拥有的近乎原始的满足感与幸福感。
蒸糕蒸馒头,既是过年的情感标记,又是过年的传统召唤。但愿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任何时候都拥有对生活的一份热忱,对美好的一份憧憬,对未来的一份期盼。
作 者 简 介
丁学东,笔名丁东,男,1967年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任江苏张家港市政协副主席。在省市级以上刊物发表散文、诗歌100多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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