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瑛从癌毒理论辨治肺癌经验述要
□蔡云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临床医学院
陈远彬 吴蕾 林琳 广东省中医院呼吸科
叶放 李柳 南京中医药大学国医大师周仲瑛工作室
国医大师周仲瑛在长期临证与理论研究的基础上,创立了以癌毒理论为核心,贯穿于辨证论治全过程的肺癌辨治体系。周仲瑛认为癌毒是肺癌发生和发展的关键,癌毒与痰、瘀、热等病理因素相互化生胶结,耗伤气阴,形成热毒痰瘀互结、气阴两虚的基本病机。辨证论治需重视以癌毒为核心,提出癌毒阻肺为肺癌的基本证型,与其他证型并列化生为复合证型。抗癌祛毒法应贯穿肺癌治疗的始终,治疗时在祛痰、化瘀、补虚的基础上加用抗癌祛毒药物。
国医大师周仲瑛擅长诊治急症、多系统的疑难杂病及肿瘤癌症,创立以癌毒理论为核心,贯穿于肺癌辨证论治全过程的辨治体系,疗效卓著。笔者基于周仲瑛治疗肺癌的大量临床医案,筛选出病案信息完整、辨证论治详尽的典型病案300例,通过统计其中的证型症状频率和分析处方用药规律,并结合周仲瑛对肺癌的理论认识,总结经验如下,以供参考。
癌毒致病理论
癌毒理论是贯穿肺癌辨证论治全过程的核心。周仲瑛认为癌邪为患,必夹毒伤人,从而提出“癌毒”学说。癌毒是机体在内外多种因素作用下,在脏腑功能失调的基础上产生的,导致恶性肿瘤发生、发展的特异性病理产物和致病因子。其病因包括外感四时不正之气、饮食不节、情志失调、先天脏腑亏虚等。癌毒作为一种病理产物,是在痰、瘀、热等邪盛的基础上酿生的;同时,癌毒本身也是致病因子。
癌毒产生后导致脏腑、经络功能失调,在肺部表现为癌毒阻肺,以致津液内停酿生痰浊、血行不畅化生瘀血、癌毒日久郁则化热。癌毒不仅诱生痰浊、瘀血、郁热,且与之相互胶结,形成癌肿,同时易耗气伤阴。因此,毒、痰、瘀、热、虚是肺癌的五大病理因素,其病性为本虚标实,标实以痰浊、瘀血、郁热和癌毒为主,本虚则以气阴两虚为主。
周仲瑛认为肺癌的基本病机为热毒痰瘀互结,气阴两虚,其病位主要在肺,然而癌病的形成与全身脏腑气血失调密切相关,后期癌毒走注周身,病位可涉及五脏。
治则治法
癌毒具有猛烈、顽固、流窜、隐匿、损正等特性。因其猛烈、顽固,故毒邪非攻不克;因其流窜、隐匿且损正,故癌毒迁延日久,难以痊愈。周仲瑛调抗癌祛毒法应在肺癌治疗全过程中占据主导作用,提出“祛毒即是扶正”“邪不去,正必伤”的学术观点。扶正是防御性姑息疗法,而抗癌祛毒才是积极的、主动的、进攻性的治疗措施,是治疗的核心问题。
对于肺癌的分期治疗及正邪关系,可遵循《医宗必读·积聚》所提初、中、末分治三原则。肺癌初期,患者正盛邪轻,尚耐攻伐,治疗应以攻为主,以期迅速遏制癌毒的发展,误用补益反有姑息养奸之弊。肺癌中期,正邪交争,虚实夹杂,治宜攻补兼施,根据患者癌毒与正气的关系而有所侧重。肺癌晚期,癌毒鸱张,走注周身,累及五脏,治以扶正为主或先补后攻,养正积自除,待正气渐复方可攻邪消癌。若年老体衰,病情深重,实在不耐攻伐,则应以补虚姑息疗法治之,以期缓解痛苦,提高生活质量。
此外,病无常势,即使肺癌初期,若经历手术或多次放疗、化疗者,亦见正虚,体质素虚者早期也可表现正虚为主。
辨证用药
癌毒阻肺证 根据癌毒理论,癌毒与痰浊、瘀血相似,既是致病因素,又是独立的病理因素,故周仲瑛提出癌毒阻肺作为一个独立的证型,其治疗法则就是抗癌祛毒。由于癌毒贯穿于肺癌发生发展的全过程,并与其他病理因素相互胶结,存在于肺癌的各个证型中,因此周仲瑛在肺癌的初、中、末各阶段及各证型的治疗中,均加用抗癌祛毒的药物,抗癌祛毒法在肺癌的治疗中发挥主导作用。
针对癌毒的治疗,周仲瑛提出有解毒与攻毒之别。具体而言,解毒当求因,辨清癌毒与哪种病理因素相结合,方可对因治疗。若痰毒胶结,用山慈菇、僵蚕、制天南星、夏枯草、白芥子等药化痰解毒;若热毒结合,用白花蛇舌草、半枝莲、漏芦、冬凌草、龙葵等药清热解毒;若瘀毒相合,用肿节风、狗舌草、炮穿山甲、莪术等药化瘀解毒。至于攻毒则取“以毒攻毒”之意,用毒药以克癌毒,如红豆杉及部分虫类药的使用。研究表明,红豆杉水提物可通过多靶点抑制人肺癌A549细胞增殖。而周仲瑛用虫类药则因癌毒性质猛烈而顽固,且常与痰瘀胶结难解,故借虫类药剽悍走窜之性,引药力直达病所搜剔毒邪。周仲瑛基于长期用药经验,总结不同虫类药各有所长:蜈蚣、全蝎长于搜风止痉、通络止痛;僵蚕祛风痰而散结;蜂房祛风毒而消肿;地龙清络热;炮穿山甲、土鳖虫长于活血祛瘀消坚等。但使用毒药攻克癌毒时,需谨慎把握其安全用量,可间歇性使用或“衰其大半而止”,谨防造成肝肾功能损伤。同时亦可借助药物间的配伍,力求减毒增效。
痰浊阻肺证 痰浊阻肺证的形成包括两种情况:其一,为癌毒内结,肺失宣肃,凝津成痰,此类痰浊较易咯吐,使用宣肃肺气、祛湿化痰药一般即可达到祛痰的目的。周仲瑛常用杏仁、桔梗宣肺理气化痰,配伍法半夏、陈皮燥湿化痰。其二,肺癌的痰浊有其特殊之处,痰浊可以酿生癌毒,癌毒又可化生痰浊,痰浊与癌毒相互胶结,反复恶性循环的状态下,则在肺部形成实质性肿块之“痰”。根据《黄帝内经》“结者散之”原则,应选用既具化痰散结,又有软坚消癌功效的药物,如山慈菇、制天南星、蜂房、海浮石、牡蛎等。
气滞血瘀证 癌毒阻肺,引起气机郁滞,血行不畅,形成气滞血瘀证,其治法包括梳理气机法和活血化瘀法。气机郁滞者,不通则痛,可导致肺癌早期出现较轻微的闷痛或钝痛;而脾气郁滞者,运化失常,往往表现为纳食欠佳。因此,梳理气机不仅能缓解肿瘤所致的疼痛闷胀,还能改善食欲和消化,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增强其治疗信念。周仲瑛常用旋覆花、香附、青皮、郁金、延胡索等药,以梳理气机。周仲瑛常用的活血化瘀药有蒲黄、九香虫、五灵脂、土鳖虫等。对肺癌咯血或有出血倾向的患者,周仲瑛一般不用破血类化瘀药,而是选用兼有止血作用的化瘀药,如仙鹤草、煅花蕊石、茜根炭、三七等。
气阴两虚证 周仲瑛常引《医宗金鉴》所言“最虚之处,便是容邪之处”,以此说明正气亏虚是肺癌发生的内在病因。癌毒与其他病理因素胶结所形成的癌肿,会不断夺精血以自养,故容易出现耗气伤阴之证。周仲瑛认为西医在肺癌患者完成放疗、化疗后可增强自身免疫力,中医在调整功能、快速康复,预防复发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后续治疗的主要方法。临床常见阴虚燥热者,每易致肺癌,因其火热壅盛,煎熬津血,可见血虚及阴之变,阴伤而气耗。故周仲瑛认为肺癌虚证,两者的关系多数以阴虚为主,气虚为辅,阴伤气耗的表达更为确切。
周仲瑛治疗气阴两虚证,常用北沙参、麦冬、南沙参、炙鳖甲、天冬、羊乳、天花粉等以养阴。养阴还需区分养阴生津、滋阴养血和滋阴补肾的不同,具体用药选择上,养阴生津常用沙参、麦冬、天冬、天花粉、百合、生地黄、玉竹等;滋阴养血用仙鹤草、鸡血藤、熟地黄、当归等;滋阴补肾常用炙鳖甲、旱莲草、女贞子、枸杞子、黄精、生地黄等;益气则选用太子参、黄芪、党参、冬虫夏草等。部分患者因肺脾气虚而出现盗汗、便溏等症,可加入茯苓、白术等以健脾益气。
脾胃虚弱证 肺癌的虚证除气阴两虚证以外,常可见表现为脾胃虚弱证。一则无论是中医苦寒的抗癌药物,还是西医的放疗、化疗,均易损伤脾胃正气。另一方面,肺癌的病情进展迅速,癌肿大肆掠夺水谷精微及气血津液以自养,导致胃气衰败,化源乏竭,正气日渐虚弱。而“脾胃乃后天之本”,顾护脾胃,扶助正气,可使患者自身抗癌有源。且脾土为肺金之母,二者在生理、病理上密切联系,因此采用培土生金法治疗肺癌尤为重要。补益脾胃,使气血生化有源,肺气得养,抗癌有力;脾为生痰之源,脾气得运,痰浊易化,亦有助于癌肿消减。周仲瑛健脾益气常用药物有太子参、党参、茯苓、白术、怀山药等,以四君子汤为主方加减;健脾助运则常用神曲、陈皮、砂仁、鸡内金、炒麦芽、谷芽、焦山楂等。
综上所述,周仲瑛认为癌毒是肺癌发生和发展的关键,是本病病因和病机的基础要素,癌毒阻肺为肺癌的基本证型,与其他证型并列化生为复合证型,抗癌祛毒法应始终贯穿于肺癌治疗的各个时期和各个证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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