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星空丨李同书散文二题/李同书
父亲的五一节
父亲那天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挑着水桶回家,他把母亲递给他的老蓝布汗褂搭在肩头,然后洗了把脸,嗅着汗褂上香胰子的味道,父亲满意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父亲就让母亲拿出了准备好的一挂机器鞭,母亲把机器鞭挂着枣树杈上,问父亲:他爹,啥时候放?父亲看来一点也不急,他把吃饭的桌子搬到了当院,顺手扯亮了电灯,黑暗立时跑到了墙旮旯,光明使父母苍老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也使洋溢在他们眉头的喜悦更加张扬。
父亲在我高考那年突然决定要过五一节,节日前两天给我送学费的时候,他贴着我的耳朵神秘地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我,我知道父亲从来没有过过五一节,这辈子他甚至没有完美地过过一个像样的节日,包括春节那天他仍然在不停的剥花生,我诧异的看着父亲,希望得出一个理由。父亲把钱交给我,伸出布满老茧的手给我系上了胸前一颗脱落的纽扣,然后轻轻推了我一下:你去上课吧。
我走出了很远,父亲突然像想起什么,又把我喊住了,他走到我跟前,好一会,问:五一节你们放假吗?
我点点头,说:放,不过,我不想回去。
为啥?父亲问。
高考快来了,我们都在做最后的冲刺……看着父亲的背影,我说:要不,我回去。
父亲转过身,盯着我:别,那天爹给你放挂鞭。
父亲一直没有向我讲明那年他过五一节的原由,后来母亲向我描述那天晚上他们庆贺五一节的过程,我好像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那年我参加高考,在父亲眼里已经是大人了,他给予我很大的希望,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要心无旁骛,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光荣。
那天晚上父亲换上了平时不舍得穿的老蓝布汗褂,沐浴着橘红的灯光,父亲的心情像晴和的天空一样美好,面对我求学的县城,他喃喃自语:儿啊,不管到了啥时候,一双手都不能闲着,劳动快乐呢。
五一节那天,父亲整整栽了一亩二分地的棉花,起初他想去麦田除草,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觉得节日里更应该做繁重的活计。栽棉花是苦活,不但要把畦子里的营养钵用板车拉到后滩的农田,还要把闲置了一冬的土地重新用䦆头翻一遍,然后才挖坑栽棉花,栽好了棉花,还要挑水浇,每一颗棉花都要用水浇透彻,否则,没有存活的希望。沉侵在棉田里的父亲忘记了疲惫和饥饿带来的不适,甚至忘记了时空的概念,包括那个给他带来快乐的五一节。直到灰色的夜幕像一张硕大的网一样笼罩过来,母亲提醒了他一句,他才醒悟过来,大步流星地往家赶。
那天晚上母亲炒了一碗黄瓜,又从瓦罐里捞了两个咸鸭蛋,父亲拿出了平时不舍得喝的一瓶高粱烧,两人面对面坐着,吃着,喝着,后来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父亲竟然轻轻地哼起了一句歌词: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
目不识丁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学会了这句歌词,他再也不会接着往下唱,兴趣盎然的一直哼唱着这句歌词,虽然旋律听出来不那么优美,但是在那个洒满橘红灯光的晚上,父亲的哼唱显得那么亢奋,那么动听……
夜深了,父亲点燃了挂在枣树杈上的那挂机器鞭,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父亲突然对着县城的方向喊了一句:儿啊,爹给你放鞭了。
很多年过去了,父亲在我高考那年的五一节放鞭的事情仍历历在目,也许从那时候起,我从父亲身上悟到了劳动和生活的真谛,在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旅途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并仍然坚定的走下去。
麦季的黄昏
太阳突然被一块琥珀色的奇形怪状的云朵包裹起来,天空瞬间多了一层紫白,布谷鸟的叫声好像也变得潮湿喑哑,像顽皮的孩娃捏着鼻孔躲在树梢头唱歌。
很快,太阳挣脱云的束缚,悄悄走了出来,犹如刚出浴的贵妇,娇艳欲滴丰腴华贵,世上万物羞赧憨笑,把个傍晚的麦季活脱脱装扮成了一个半老徐娘。
西天遥远的地平线逶迤了一抹淡淡的紫红,扛着一身红装的太阳,悄无声息地演变着五彩斑斓的影像,让麦田里忙碌的农人深陷其中,有了无可名状的神秘。
布谷鸟的叫声不知疲倦地在空中盘旋,兴高采烈的麻雀分享着农人的快乐和满足,它们蹦跳在麦田里,把农人的驱赶理解成了善意的玩笑。成熟的麦子饱满清香,每天都会把它们的胃囊填的满满的。
放学的孩娃家都没回,径直从学校跑到了田里,一片无边的麦浪令他们无所适从,好奇地看着父母的脸色,读懂了大人的意思,麻雀般快乐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玩去了。
翘首以盼的收割机终于来了,轰轰轰的声音像打击乐一样在农人的心里响彻。
一家的麦子割完,马上聚拢很多的村人,大伙抓起一把麦子,品评着麦子的产量和饱满程度。有人说,多亏政府年前把灌溉工程引进来。马上就有众多的符合,说开春就旱了,俩月没下一滴雨,几十年少有的旱情,要不是政府,今年麦子怕要颗粒无收。大伙连连点头称是,暗暗在心里感念政府的诸多好处。
收割了的麦子都被车辆运回了家。一地白花花的麦茬裸露在原野上。布谷鸟的叫声依然叫的清脆彻底,孩娃早把书包放在田间地头,跟着大人专心致志地捡拾遗落在地上的麦穗。
太阳不小心摔了个跟头,跌进地平线,再也爬不起来了,一片丝丝缕缕的紫红好像太阳遗落的手套,片刻,暮霭从四面八方走过来,把太阳的手套捡起,善意地藏起来,再难见影踪了。不知不觉间,两三个星子显现了出来,像夜的眼睛,一眨一眨,把黑色的幕霭悄悄地吸引了过来。
不知谁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刚收到手机信息,今天夜里有暴风雨。
村人直起了腰,全惊诧地睁大了眼,确认消息准确无误,都把捡拾来的麦穗装上车,呼儿唤女,急三火四地往家赶,刚打下的麦粒都在院子里散落着,到口的食粮不能经雨,需在暴风雨来临前,妥善保存好。
夜幕笼罩的田野,再没有了人影,唯有布谷鸟的叫声不知疲倦地在空中盘旋,一声响是一声,声声叫到人的心里去,咕咕,咕咕……
作 者 简 介
李同书,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山东文学》、《短篇小说》、《百花园》、《青年作家》等报纸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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