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梅丨把泰山揽在怀里,倾听
从三月里翻拣出一段休闲,放逐心灵,远游。因着非完全的放逐,所以有着些矜持的约束。课本里的泰山,跳入视野,给我一个立体的拥抱。
山脚,迎春花开的分外灵气,若绿瀑飞溅星星点点的浪花,若山间少女秀发飘飘间的羞涩一瞥,若云若烟,有抹清新柔软的质感。
车把我们送到半山腰——中天门,一级一级的台阶,向我们做出了邀请。拾级而上,也许是缺乏锻炼之故,身体背叛了意志,走了没多远,就微微的喘。太阳分外的热情,远山近树,因了它的恩泽,都哗然脸红起来。
在感慨体力不支的时候,也不失时机地把目光投向两侧,松树苍翠,虽是春天,满山可见的唯一绿色除了松树还是松树。泰山裸露的更多的是它的棱角分明的岩石。五岳之中,泰山以“雄”名传天下,我想这些岩石怕是为这“雄”字做了恰切的注解。
台阶两侧崖壁上,石刻处处。或雄浑豪放,或俊秀飘逸,洋洋洒洒,行云流水,草隶篆诸体荟萃,名家手迹风骨留存。穿行在这样的苍松翠柏石刻之中,就好像在穿越时光隧道一般。心突然宁静许多,喧闹,促狭,恍然不在,只留下一截历史,一叠沧桑,一页凝重,在初春的山间石径间,盘旋,陨落,只沉到灵魂深处。
泰山,且远且近,似刚似柔,有人说泰山是“男性之山”,他雄浑刚劲,是力的凝聚。而黄山则是“女性之山”,秀美飘逸。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否属实,在此之前,泰山于我只是一种间接的感受。
杜甫的《望岳》曾经在我心里植下一粒种子,“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读时,神思飘摇,绝顶之上该是怎样一种风景?向往,好奇,隐隐的挑战。有人说杜甫与泰山有一种气息上的通灵。我想,这可能基于泰山与杜老理性的撞击,所产生的一种悸动和默契吧?而庞德差不多把泰山视作精神上的父亲,或拯救者。读过他的《比萨诗章》的人都知道,“灵魂的美妙夜晚来自帐篷中,泰山下,泰山被爱守护着。”澳大利亚最有影响的现代派画家伊安·费尔韦瑟,途经泰山时,灵感突发,下车一游。他的杰作《寺庙》就是在泰山得到天赐神示而于28年后才终于完成的。《寺庙》是费尔韦瑟最好的杰作,它运用起伏、优美的书法式线条造型但又不失立体派的特点。各个局部的造型都平行于画面,它们之间的重叠与交错加强了其效果,同时也使作品免除了致密生硬的感觉。《寺庙》唤起的是精神生活内在的清静与和谐。遥远的地点与人们心中的境界交相缠错。泰山对澳大利亚的费尔韦瑟而言唤起的是精神生活内在的清静与和谐,那么对我,又会有怎样的惊醒和提示呢?怀揣这个念想,我终于忘却了身体的劳累,和这些面无表情的台阶展开了较量。
极目四望,云雾环绕,之字形的凹凸有致把我们夹在蜿蜒起伏的山腰,近前的山体因为缺少色彩的渲染,显得异常肃穆。而远处的山体因为雾霭的点缀,却呈现一派朦胧而柔软的亲切气息。于是,心似乎很乐意被远处的温情所俘虏,一点点的,被牵引着,诱惑着。
游人如织。在密密匝匝的石阶上蠕动,他们的脸上明显写着疲惫和开心的复杂表情,我不知道他们登山的目的是否和我一样单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泰山,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词汇,在爬行的过程中,他们和泰山一定有过某些心灵的交流。
“天街小雨润如酥”,一踏上天街,同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吟出这句诗,可惜,没有小雨的配合,只有微风细细,拂开面上春花。回望,山下,人影幢幢,蝼蚁一样挪动。仰首,玉皇顶气定神闲地站在云端,那份悠然自得的从容,显得雍容而华贵。草色,极淡,隐在云雾之下,唯有劲松迎客,端庄而肃穆。心在这一刹那,陡然轻松起来,是因为胜利在望,还是因为暂时凌驾在别人之上?不置而否。沉重的腿也似乎轻快起来,天街上,男男女女,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李白在《游泰山》中说“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我没有仰天长啸,只是临风飘举一些细碎的思绪。人,在自然的怀抱中,会淡忘许多尘世的烦忧,而变得简单而高贵。天地万物,都有禅理,只是我们在碌碌的日子里,找不到让它们回家的路。
沿途有许多兴奋的游客拍照,间或一些卖东西的小贩热情的招徕,我没有驻足,那些留在快门里的笑脸,摆上台案上的玩意,能在心灵上留存多久?会像那些石刻一样,在岁月的烟熏火烤下,依然清晰如昨,依然有拷问灵魂的力量吗?
路上偶见泰山挑夫,吱吱呀呀的扁担,稳健有力的步伐,弯腰弓背的身影,或是用来叫卖的瓜果,或是山上捡拾的垃圾,或是用来浇灌树木的水……,这些特殊的符号,一直是泰山镂刻在石阶上的风景。看到他们经过,我忙不迭地闪开了身子,比起负重登山的挑夫,我们这些轻装上阵的年轻人怎好意思说上不去,目送他们的背影,我想起关于泰山挑夫的一首散文诗:因为需要,你们负重而上,负重而下。圣贤与神灵,早已各就各位;香客与游人,业已各得其所。一座座庙堂被你们挑来了,而你们肩上的担子依然沉重。因为需要,你们负重而上,负重而下。羞辱和赞美,你们充耳不闻;秀色与美景,你们视而不见。一个个王朝被你们挑走了,而你们肩上的担子依然沉重。你们的沉默,换来了泰山的荣耀;泰山的荣耀,忽略了你们的沉默。只有那一阶阶带血的盘路记得你们的倔强与坚毅,凄苦与无奈。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眼光评判这些特殊的群体,是怜悯?是敬意?也许,每一种生活方式的留存都有自己选择的需要,其实,我们不也是挑夫吗?只不过我们肩上挑的是无形的担子,事业,家庭,责任,道德等等。
无论我们以怎样的方式生活,意志总会在某个时刻,考验着我们身体和精神的韧度。
心下这样一想,脚下似乎生出了许多力。咬牙一气跑了几十层台阶,再抬眼,烟雾缭绕的碧霞祠矗立眼前。我知道,作为“中华十大文化名山”之首的泰山,承载着丰厚的地理历史文化内涵:在地理上,它是华北平原上生态葱郁的巍巍巨人;在历史上,它是中国历代帝王登山封禅、遣官告祭的国事重地;在文化上,它更是各朝文人墨客、名家学者争相瞻仰、顶礼膜拜的心灵圣地。看起来,这里香火很旺,很多善男信女都虔诚地在排队上香,请香处人影绰绰,同行的朋友中有几位女士也都跃跃欲试,我一向没有请香的习惯,但经不住同伴的劝说,还是随同她们请了高香许愿去了,默默中,为自己的家人,朋友祝福,为自己的事业祈祷,心诚则灵,呵呵,就让自己的美好祝愿在自然的灵秀中荡涤出一丝神秘,和风送暖,那些栖息在泰山的神仙们也该庇佑这些虔诚的男女吧?
爬了3000多级台阶,终于到达泰山峰顶,玉皇顶庄严的气息和着山顶凉爽的清风,引领着我们的自豪。站在玉皇顶俯瞰四周,真的滋生出杜甫的“一览众山小”的感慨来。云雾之中的山峰,宛若凝思中的男子,俯仰之间,弹落关于生命,关于进退,关于入世与出世的思想碎片。这些兴高采烈的凳山者,有几人会得了登临意?
踩着泰山的脊柱,我几乎一路小跑下了泰山。天公的热情让我不得不脱下外套谢其美意,一路下来,已是香汗津津。唯一的感觉就是,在泰山雄壮磅礴的俯视下,我的小腿有些打颤了,不是害怕,是突然而至的一种虚浮,其实,无论我们的身份地位如何显赫,面对自然,总会从灵魂深处潜滋暗长一种叫敬畏的东西,然后,如果你愿意静下心来倾听,才能够和自然平视乃至走进自然的腹地,成为智者。
把泰山揽在怀里,倾听。云淡,风轻。
作 者 简 介
张红梅,女,笔名“文竹若风”,生于1974年,河南洛阳人,现居三门峡义马。作品以散文、小说、诗歌为主,散见于《当代散文》、《牡丹》、《辽河》、《少年作家》、《思维与智慧》、《辽沈晚报》、《教师报》、《教育导报》等。诗部分入选《河南散文诗年选》、中英双语《当代诗坛》、《中国当代亲情诗文选》等。文字观:灵魂深度写作,作文即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