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琴丨家,在远方

灶里的火映红了母亲苍老的脸膛,电风箱的嗡嗡声变得苟延残喘。父亲依旧坐在那张掉了漆皮的木凳上,慢慢喝着一杯酒。父亲自从退休后,他的日子就是这样,提着那个小马扎,到大院门口晒太阳,随意和老人们聊天,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拄起了拐杖,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他走出大院的时候很少了,只是把小马扎放在自家门口,天气晴朗,他会坐上一个上午,晒足了太阳,然后回家喝酒。父亲不贪杯,再好的酒,每天只是一杯的量。下酒的菜也很简单,咸菜、花生米、小葱拌豆腐。这杯酒伴随父亲一生。岁月中的点点滴滴,似乎都融化在那个小酒樽里,清酒醇香丰盈着他暮年的平淡日子。年复一年,父亲走路再也挪不动脚步,母亲的腿脚也越来越迟缓。

很少回家的我,亏欠父母亲太多。回来几日,唯一能弥补的就是帮他们干家务活,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房子,天气好的时候,领着母亲去浴池洗澡,每晚给父亲用热水烫脚……我干活的时候,母亲总是乐颠颠地围着我转。做莜面是我拿手的饭,每次回家,我总要给母亲做一顿莜面饭。搓莜面鱼鱼,推莜面窝窝,擀莜面饨饨。莜面是家乡的三件宝之一,大凡土生土长的乌兰察布人,都喜欢吃莜面,母亲看着摆放在笼里的莜面窝窝,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她开始打电话,叫弟弟妹妹过来:“来吃莜面啊,你姐姐推的窝窝。”莜面蒸熟了,全家人围坐在桌前,黄豆芽、土豆丝凉拌菠菜,葱姜蒜、红辣椒,用麻油一炝锅,那味道,让你吃了一碗还想再吃一碗。那是走遍天下也吃不到的家乡饭啊。晚上和母亲挤在那盘小炕上,听她讲我们弟妹几个小时候的趣事。院里,不知谁家的狗会突然叫几声,光阴静去,夜色温柔,原来,这里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安静,平淡、原始。有人说:“父母亲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儿女的家却永远不是父母亲的家。”我和母亲说:“以后,你们要是走了,我就不会再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酸酸地难过。母亲总是有叮嘱不完的话:“妈走了,你们不要手忙脚乱,寿衣在立柜里,你父亲的寿衣在南房的衣箱里,操办一定要简单,千万不要铺张浪费……”“妈,不要说了,现在的老人活一百岁不是梦,您会长寿的。”

记得从广州回来的时候,走进家门的那一刻,母亲流着泪拉住我的手说:“总算回来了。这回不走了吧?”我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只是将目光转向父亲那张苍老的脸上。五年没有回来,但我没有想到,在家仅仅待了一个星期,阴差阳错,考入内蒙古大学文学研究班。不再年轻的我终于实现了年轻时候的梦想,捧着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我笑了,母亲却哭了,就像去广州的时候一样,她再次为我打点行装。临行那天,依然是母亲给我拎着包,送我走出大门,她千叮万嘱:“好出门不如歹在家,走累了就回来。”我总是背过脸抹眼泪,不敢回望满头银发的她。

大学三年,在家时间最长的是母亲生病的时候,初春的乌兰察布,仍然是天寒地冻,每天和母亲坐在那盘热乎乎的炕上,把小火炉捅得旺旺的,我守着她,生怕她突然松开我的手,也生怕她突然转身不再回头。我盼母亲的病快点痊愈,母亲说,不要盼,病着你和我还能多待几天。这句话让我的心战栗不止。想哭想和她说一句:“妈妈,其实我不想走!只是,我不能不走!”心走远了,我不能不和它一起走天涯。是啊,母亲身体健康的时候,从来没有给过我电话,家里没有大事也从不惊动我。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总是会说:“这个家养大了你,却留不住你。”

在外多年的我,总是没有再返回去的打算,好马不吃回头草,这是乌兰察布人喜欢说的一句俗语,细心思量,回头也未必不是好马,不回头也未必就是好马。只因从当年破釜沉舟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日后的老死不归。即使无路可走了,也难以迈开归程的双脚。故乡只是我心中一个久远的梦,梦醒后,看见的仍然是这座楼房林立雾霾弥漫的城市。

漂泊的日子里,有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心乱,也突然想和远方的亲人或朋友说说话,打开手机却总是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我突然感觉,在你孤独的时候,找个想说话的人原来很难。于是,只好关机,静静地坐着。想着过往经历的一切,想着母亲,想着孩子,想着曾经发生的事情,记忆在光阴中流走,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却深深镂刻在心中。家,在远方;心,在他乡!母亲,在最初的地方等我;我在最远的地方想她。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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