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小小说:两个女人的战争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小小说
无关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两个女人的战争
文/张亚凌
侠很少回老家,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侠觉得母亲的那种生活方式是糟蹋自己糟蹋日子,活上一百岁,也是清苦日子的简单重复——白活。母亲能吃苦,很能吃苦,似乎很少看见她的腰直起来,好像不干活手就没地方搁就是多余的。侠常常冷冷地看着母亲,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愤怒,以至于想过去抓住母亲问,你那么爱劳动咋不变头牛?变成牛多好,吃一点草料,还浑身是劲。侠觉得母亲更像一头可怜的毛驴,被愚昧蒙着眼睛,原地转圈。
可悲的是还强迫自己的孩子活成自己的模样。世上竟有这么恶毒的母亲。
侠从小就犟,是故意跟母亲唱反调,还是看着母亲不直腰地苦干害了怕伤了心?她从不下地干活,即使被母亲连打带骂揪着头发拉到地里,也会像木头般杵在那里,就是不干活。即便无聊得蹲在地上拨弄着蚂蚁玩,也不会帮母亲干一点活。
侠曾在地头吼着和母亲争吵。侠说,你爱干你干,干死在地里那是你爱。不要拉上我,我就不爱劳动,我长大了也不会在地里劳动的!
母亲拍打着她骂着,你个疯女子,不干活咋行?妈这么黑水汗流地干,还把日子过不好,你还不想干……
侠常常看着母亲就纳闷:一个人咋会把自己活成那样?活成一台永动机,不干活手就痒痒就憋得难受。
除了不停地干活,母亲还有让侠更受不了的。
侠记得小时候,巷子里的人到家里找父亲,人家在门外大声地打着招呼时,母亲就将侠、妹妹和她自己一起关在旁边的房子里。那时,母亲会耳朵贴着墙,静静地听。直到父亲送走了人家,母亲才会招呼她们说“没事了”“没事了”。以至于小妹养成了一来人自己就往那个房子跑的习惯。
侠觉得,母亲不仅仅是可笑,而是太过分了!自家的娃又不是歪瓜裂枣咋就见不得人?侠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后来只要来人,侠就和母亲闹,踢里哐啷地闹。母亲只能和妹妹继续躲在那个房子里,从门缝里看着侠大摇大摆走来走去,甚至和来人打招呼。可晚上睡在炕上,母亲就戳着侠的脑门训斥:人家男人间的事,你瞎掺和啥?侠头一歪,面对墙,瞅也不瞅母亲一眼。
往死里干活,还躲着藏着,你以为你是海螺姑娘啊?侠甚至觉得,自己跑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犟母亲的,最好能给母亲犟出另一种生活方式。哪种,都比眼下好。
侠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上海。
侠接母亲到上海帮忙带孩子。带孩子只是托词,侠想让那台永动机歇下来,借口怕不合老公的胃口,连饭也不让母亲做。“你咋能让人家做饭?”母亲看着自家女婿在厨房里忙活,显得很紧张地质问侠,“男人嘛,粗胳膊笨腿,生下就是叫人伺候的。”
侠看着母亲,就想起父亲在哪里,小餐桌跟着挪在哪里,连屁股下的凳子也是母亲塞进去的。
她笑了笑,没说话。
侠不再像孩子时那样想证明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钱难买我愿意。只是觉得,老了的牛马,也该歇息歇息了。